濮火生原来是不瞎的。
他在我们镇上算命很多年了,行走间,一个老太——大概是他的婆娘罢,在前头替他引路。
这瞎子有一回走到我们村,问他的婆娘:这是到哪里了?
婆娘回答他是周家坡。
他立刻惊慌不已,连连跟他的婆娘说快走!快走!不要来这里!
他婆娘不明所以,瞎子自己心里却是清楚,这就是那个断送他半生的地方,恐惧将像蛇一样缠绕他的余生。
原来这濮火生年轻时,虽其貌不扬,却不知在哪里学了一身本领——据说他能打“飞脚”。
他既有了一身本事,于干农活却并无帮助,毫无用武之地。加之连年灾荒,他又好吃懒做,家底渐空,便依仗本领干起了偷盗的营生。从此今日偷东家,明日盗西家,搅得十里厌憎,四邻不安。各村也曾尽力防他、合伙拿他,但一直拿不住。报了官,他那事又不甚大,拘了去关几天,放出来继续重操旧业。
且他偷盗毫无道义可讲,什么劫富济贫的侠义和他八杆子打不着,管你穷的富的,是官是民,只要他去了,瘦狗肠子刮油,总要顺走点东西。
小到笼子里抱窝的老母鸡,大到掘坟撬死人嘴巴,顺带还用毒药偷狗,因为狗看他来爱叫唤。
这一日半夜,濮火生又潜进一户人家的阁楼里。他知道这家有狗,但那狗平日蔫头巴脑,不甚管事。可巧这日狗刚下了崽儿,异常凶猛。被他惊动,冲着阁楼狂吠不止,主人惊醒爬起来大喊捉贼。
他老神在在,并不惊慌,撬了箱子,把那家媳妇陪嫁的一个首饰盒子搜得了,跳上窗户,几个纵身,便又到了隔壁邻居的楼上。把一众从被窝里爬出来拿他的人逗耍得猴子一般,从东头追到西头,只追不上。眼看追上了,他几个点纵又滑走了。直至耍够了,他便悠悠出了村,抄小路隐入山林里。
众人气急败坏,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便打着手电,抄着镰刀锄耙等原始武器合力追击。
追至凌晨,天边泛白,众人发现了他的踪迹,只是拿他不住,他且还不慌张,因为腿脚着实伶俐,跑起来蚱蜢一样。
然而人夜路走多,总会有倒霉的时候。这一日大概他们这一行的祖师爷睡着了,没能显灵保佑他——这只蚱蜢蹦到荒郊野外,突然迎面对上了周家坡不知在何处彻夜吃酒晃荡回来的保长。
这保长年富力强,眉棱高耸,身罩青衣长袍。远远地看濮火生埋头蹦过来,他便略找大树遮了身。不一会儿濮火生就到了跟前,保长从树后出来,稳稳站定,手撩长袍往怀里摸,同时大喝一声:站住!
濮火生看他动作神情,十分胸有成竹,疑心他身藏火器(那年月保长是能搞到火器的),便迟疑着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了。
这一慢,后面的追兵便拥上来把他按了个结实。
众人被他猴子似地遛了半夜,加上平素日渐积累的怨气,这一下抓住了便都把怒火毫无保留地撒出来,群情激奋,都说要就地打杀了他。保长吃了酒,胆也大了。思忖着揍他一顿,或是捉去见官,都不能绝后患,打杀了却是不能,心里又着实烦恼他,他便被鼓动着生出一个主意。
荒野里别的没有,却有大片竹林,他便和几个汉子前后一合计,拿出他祖上的彪悍,去削了一节尖利竹筒,吩咐众人七手八脚牢牢按住濮火生,竹筒对了眼眶子只一拍,火生嚎得四野惊鸦,保长一不做二不休,一只眼睛都没给他留。
这事之后,保长酒也醒了,带上那几人自去官府自首,蹲了几年大牢。而火生纵有再厉害的腿脚,也再使不出来了,只得成日靠算命诓两个钱聊以维生。且整个人吓成了避猫鼠,耳朵再听不得“周家坡”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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