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螺丝枪,用左手拧螺丝,但无法均匀用力,仅用一只脚支撑的身体,也无法保持平衡。螺丝从漆过的铁皮上弹跳下来,留下一道长长的弯曲的痕迹,像卷曲的丝带一般,在我弄坏两张铁皮后,爸爸打发我回家了。
那天晚上,我手腕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草草写下一则日记,我问自己,为什么我恳求他的时候,他不停下?我写道:就像被一个僵尸殴打,仿佛他听不到我说话一样。
肖恩来敲门,我把日记本放在枕头下面,他耷拉着肩膀进来,说话声音很轻,“那只是闹着玩儿的,”他说,他不知道会伤害到我,直到看见我在工地扶着胳膊干活。
他查看了我的手腕,又检查了我的脚踝,他为我拿来用洗碗巾包好的冰块,说,下次两人闹再闹,要是有什么不对劲,我一定要告诉他。他离开后我继续写日记:真的是在闹,在开玩笑吗?我写到。难道他不知道他在伤害我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开始自我反思,思考自己是否表达清楚,我低声说了些什么,尖叫了些什么,我决定相信,如果换一种方式请求他,让他冷静下来,他就会停下。我写下这些,直到让自己相信,这并没花很长时间,因为我想,相信就是这样,想到过错在我,我感到很欣慰,因为这意味着事情还在我掌控之下。
我收起日记,躺在床上背诵着这段话,仿佛这是一首我决定要用心记住的诗,我几乎就要将它牢记在心,突然被一个念头打断了背诵。一幅画面,侵入我的脑海。我躺在地上,胳膊被按在头顶上,我重回停车场,低头看着自己露出的白花花的肚皮,然后抬头看看哥哥,他的表情,令人难忘——不是愤怒或狂暴,其中没有怒火,只有平静的快乐。然后我有点明白了,尽管内心不愿承认:他的快乐,正源于对我的羞辱。羞辱我并非事出偶然或副作用,那是他的目的。
这种不完全的认识攫住了我,有几分钟,我的脑海被它占据了。我从床上坐起,重新拿出日记,做了之前从未做过的事:我把发生的经过写了下来,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日记中使用模糊,隐晦的语言,不再隐藏自我暗示和提议,我写下了记忆中的内容:有一次,他强迫我下车,将我的双手举到头顶按住,我的衬衫也窜了上去,我恳求他让我整理一下衣服,但他好像听不见我的话,他只是像个大混蛋一样盯着它看,幸亏我个头还小,如果个头再大一些,当时我就会把他撕成碎片。
“不知道你到底用手腕干了什么,”第二天早上,爸爸对我说,“但你这个样子在队里派不上一点用场,你还不如回犹他州。”
开车返回杨百翰大学就像一次催眠,一到那里,我关于前一天的记忆就已经模糊褪色。
查看电子邮件时,一切回忆重复回现。有一封肖恩写来的道歉信,但他已经来我房间道过歉了,我从没见过肖恩道歉两次。
我拿出日记本,写了另一则日记,与上一篇相反,在这一篇里,我对回忆做了修正:这是一个误会,我写道,如果我叫他停,他会停下来的。
但无论我选择如何记忆,这个事件都会改变一切。现在回想起来,我为此感到惊讶,不是为事实上发生了什么而惊讶,而是为我笔下发生了什么而惊讶。在那个女孩脆弱的躯壳中,在她为自己虚构的不可战胜的空虚中,还留下了一个火花。
第二则日记则不会掩盖第一则的文字,两则日记都会保留下来,将我的记忆和他的记忆并置一处,我没有为了保持前后一致而进行修改,没有将某一页撕下来,这是一种大胆的做法,承认不确定性就是被迫承认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但也意味着你相信你自己,这是一个弱点,但这个弱点中透出一股力量。坚信活在自己的思想中,而不是别人的思想中。我常常在想,那天晚上,我写下的最有力的话,是否并非源自愤怒,而是出于怀疑,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
我从未允许自己拥有这样的特权:不确定,但拒绝让位于那些声称确定的人。我的一生都活在别人的讲述中,他们的声音铿锵有力,专制而绝对。之前我从未意识到,我的声音也可以与他们一样的有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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