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

山路崎岖，尤其雨天和雪天。“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如果把这句话的本意用在山路上，那是最恰当不过。要是人们特意修的路，就不会任由一截路全是石头，不是分裂的碎块，而是一整块大石头。

只是在这块大石头的下缘有些土，勉强构成半段土路。这块大石头也不是堆砌出来的，而是从土里自然延伸出来的。它的身上在雨天的时候还会不停地淌水，半段土路的下方就是大沟坎，是人们砍柴也不会去的地方。

晴天，人们会很自然地从石头上经过，因为习惯了，不会去考虑什么危险因素。反而觉得接下来由几块大的碎石夹住的中间的窄窄的陡坡土路更危险，当人们习惯冲下去的时候，可能会撞到石头上或者摔上一跤。

这条路是去我大姨家必经的山路，印象中山区里的年多半是下雪的，因此若一家三口去拜年的话，我们肯定是新年踏上去的第一家人。父亲走在前面，在那半段土路上踏出一个个稳当的脚印，让我和母亲踩着他的脚印过去。

小时候，脚印是一种追随。父亲的脚印最大、最深、最稳；母亲的脚印较小、较浅，有时前面深一些，有时后面深一些，有时只有半只脚印，很多年没有变过；我的脚印很容易看出来就是个孩子的，因为是不走直道的。

除了特别危险的地方我不被允许冲锋在前，很多时候我是乱窜的。一会我跑在前面，要第一个踏上那雪，一会我又落在老后面，每步都踏在父亲的脚印上面或者每步都踏在母亲的脚印上面，那个时候我只觉得这好玩。

我也会去努力辨认地上那深深浅浅的、相互叠加的脚印，我总是很佩服父亲一眼就能看出那地上的小脚印是什么动物的。小狗的脚印像梅花，小鸡的脚印像竹叶，小鸭的脚印像枫叶，牛的脚印像月牙。

通过地上的脚印和积雪的覆盖程度，爸爸还能判断出这个动物大概是何时从这里经过的，去了哪里，比如小兔子会去菜园里偷菜吃。如果允许打猎的话，父亲肯定是一位出色的猎人。而我猜不出来，只好说我对它们跑出来的图案更感兴趣。

脚印是一种叠加，走的人多了就会被定在那里，你的我的他的都会摞在第一个人的脚印上面，越踩越实，越踩越向下凹陷，可是边缘的轮廓还是第一个人的。如果有人在第一个人的前脚趾处踩一脚，他可能就是这个脚印的终结者。

人与人之间的尊重并不都表现在具体的人身上，还表现在与人有关的事情上。

我们人赶完了路，把脚印留在路上面，那么脚印也是一种历史。我们踩在前人的脚印上，走过相同的一段路，无数的脚印叠加起来，所以我们也一样在塑造这段路的历史。

有时我们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会觉得非常熟悉，我想除了时空的关系之外，是不是也因为我们踩在了前世的脚印上？如果真的有轮回的话。

这么一想，好像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留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