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励机制的指挥棒效应很快显露出来,独家客户的签约数量在短短几天之内一路猛涨,同样猛涨的还有江帆的心情指数,他这人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统统写在脸上,公司里的人每天见他哼着小曲进出,就知道情况整体向好,虽然照旧忙得脚不点地,只有上班的点儿没有下班的点儿,军心倒是逐渐安定了下来。
“杭州的涨势也不错。”他扒完了午餐盒饭之后呈大字型躺在休息区的懒人沙发上,举着手机看数据,“看这个曲线,我觉得我们离3个亿又近了一步。”
“所以我喜欢跟聪明人做交易。”
周文豫坐在茶几旁边看手机,但手机是横着拿的,并不像是在做正事。江帆好奇地伸长脖子够过去看,却发现他在打俄罗斯方块,再晃一眼,发现积分已经高到了变态的程度。
“8012年了!你拿个最新款iPhone打这种诺基亚砖头机上的养老游戏你好意思吗!不如来陪我吃鸡!”
“这个不费脑子,但能够促进思考。”周文豫抬头看了他一眼,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你看,各种各样的资源随时都会冲着你来,但是不是当下最合适的,就完全看运气。你想着来个长条问题就全都解决了,结果出现的是个带折角的,还不能丢了不要,怎么办?就得想方设法在有限的时间里把它卡进最合适的地方,力求收益最大,负面影响最小,接下来,再随时根据情况进行调整。”
“你还玩出哲学来了呢?”江帆接过来顺手新开了一局,积分太高,难度已经不是他这个生手能hold住的了,不到半分钟,接连落下的方块就把他逼得手忙脚乱。“卧槽,刚把折角的卡进去,长条就来了!这特么不是坑人吗!”
“一样的,你永远也估不到明天会来什么。”周文豫拍了拍手站起来,江帆已经大呼小叫地输掉了这一局,他不服气,坚决要再开一局,刚点了开始,就看到屏幕上面垂下一条微信提示。
方恬:周总在公司吗?有点事情要跟您沟通一下,下午方不方便?
“确实估不到。看,这就来了。”江帆跳起来把手机递还给周文豫,“所以你喜欢跟漂亮的人做交易吗?”
方恬在半小时之后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了小盒鲜的公司大门口。外面飘着细碎的雨夹雪,她头发上雾蒙蒙的罩了一层水汽,又要风度不要温度地穿着裙子,裙摆和靴子之间还露出一截小腿,脸上隔着粉底倒是看不太出来,手指关节已经全都冻红了,坐下来就捧着装满热茶的纸杯不肯松手。
江帆见了她就抓起自己的包往外走。“约了个重要客户。”他语焉不详地客套了两句,“你们慢聊,Tina别急着走,晚上等我回来一起吃个饭啊。”
方恬搓着手从包里拿出一叠装订好的打印纸,隔桌推到周文豫的面前。“之前跟江总谈过的独家协议,我们老板那边比较关注这件事的进度,江总说既然您回来主持大局了,就由您来签字。”
“猫耳资本为小盒鲜独家提供财务顾问服务?”周文豫拿过那份协议。
“江总之前已经答应独家给我们公司做。”方恬紧抓着正主不在的机会,一顶大帽子扣过去,“而且我们一路合作都非常顺畅,我司很有信心能让这个项目达成双赢的结果。”
“他倒是从一开头就信心十足。”周文豫朝门外看了一眼,江帆的背影老早已经消失不见,他露出了个苦笑。他倒是不意外会有这么一出,对于FA公司来说,最大的噩梦就是项目谈成了,创业者拿到钱了,转过头就不认账,拒付FA服务费用。当然直接抵赖的情况并不多见,也会坏名声,所以更普遍的做法是同时引入好几家FA公司,这样即使项目谈成,每一家作出的贡献都很难具体量化,创业者就有了各种推托“中介费”的理由。
“这才是起飞的第一步,您别先说泄气话嘛。”方恬麻利地帮他把协议翻开,重点的部分她已经用铅笔做了记号,周文豫粗粗扫了一眼,都是一些排他性的条款。FA公司应对多家同时入场的方式就是签独家,简而言之,也就是要创业者签一份保证“只找一家中介”的承诺。
由于FA的提成可观,所以不管有没有财务专业知识的人,只要有人脉能牵线搭桥,就都一股脑地扎进这个行业,甚至不少媒体从业者靠着交游广泛认识的人多,也在这一行里各显神通,结果就导致这几年FA公司数量激增,在市场上议价权大减。大型FA公司在小创业团队面前固然优势地位明显,方恬所供职的猫耳资本却只是个小作坊起家的公司,一般而言,并没有谈独家的底气和资本。
周文豫从头到尾看完了一遍,沉吟片刻,抬起头对她了然地笑了笑:“现在TS也没签,投资人都没见过,都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就算跟你们签了独家,投资款拿不到的话还不是一张废纸?”
“这就跟天使投资一个逻辑嘛,除了蓝图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天使投资人投的都是‘可能性’。”方恬眨了眨眼睛,“我们这也是抢占一下最大的‘可能性’。等业务做出点眉目了,天使投资人的机会就已经溜走了;我们要是等TS签定款项到账再来谈独家,您不也得笑话我们黄花菜都凉了吗?”
她话说得毫不委婉,把FA和创业者之间那点儿相互盘算的利益纠葛表达得相当赤裸,是以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有点后悔。都是跟江帆打交道太久,直来直去惯了,警惕性都被磨没了。她想。这位周总毕竟才认识一周,又是那种一眼看不透想法的人,不像江帆那么心眼浅,不知会不会触到他哪片逆鳞。
周文豫半天没接话,但看上去并不像是介意的样子,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阵,然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我早先跟人谈业务时也是这样。十几年前的事了。”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旋着一支钢笔的笔帽,忽然开口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长三角这一片的?”
“祖籍湖南,生于湖北,算两湖混血?”方恬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接上了话。
“难怪。听你说话觉得很有亲切感。”周文豫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当年念书就是在湖北,不过那学校你大概不会知道。——为什么来上海?”
撇开正事不谈,闲聊套近乎,在这个圈子里基本可以等同为非奸即盗,如果不是有什么利益诉求,八成就是搭讪的开端。方恬心里绷起了一根弦。她自己虽然不屑圈子里的各种潜规则,却每天都在目睹潜规则的运作,有时候也不得不虚与委蛇,久而久之,不由得有些草木皆兵。
“想离父母远一点呗。”她装作满不在乎地答道,“在他们看来,只有在小县城里考个公务员,再相亲嫁个老师或者医生,那才是人生的正道。”
“到上海,就不用走人生的正道了?”周文豫噙着笑追问道。
“上海的正道就要单纯多了。”这一次方恬回答得格外迅速,并且十分坚定,“赚钱,好好赚钱,然后就什么都有了。”
周文豫看着她的眼神里兴味更浓。在商业圈子里打拼了这许多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真理早已无需更多的证明,但在他自己尚且会为钱发愁的年代里,他是绝少会把“有了钱就什么都有了”挂在嘴边的。80后接受的教育都比较矜持,在21世纪的最初几年里,出来打拼的人更热衷于谈谈理想和情怀,拜金还是个带有显著贬义的词汇。
但眼前这个90后的姑娘毫无这方面的心理障碍,公然宣称自己要以赚钱为正道。她身上无疑有很多可以称为拜金标志的东西:衣服的牌子周文豫不太认识,但看料子就能推断出价格不菲;包是Burberry的,可能——他揣测——花掉了她两个月的工资;她大概喷了点Jo Malone 的金合欢香水,这个味道他倒是很熟悉,和他妻子年轻时的偏好一致,他曾经买过一支作为结婚纪念日的礼物,当时还觉得价钱非常咬手。
现在她一脸热忱地望着他,充满期许,绝对真诚——毫无疑问,那是因为他手底下那份协议是她的KPI,关系到她买下一身衣服或者下一个包的预算。
但她并没有因此沾上什么贬义的色彩。她坦荡而理所当然的态度甚至让周文豫在一瞬间产生了自我怀疑:是我的观念过时了?
但是一码归一码。“还是太早了一点。”他把笔帽拧了回去,将笔横在了协议封面上,“到目前为止,距离一万点位的目标还差4000多个,才刚刚过了一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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