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作者/Mr.糖

她是妖，千年妖，有着花的明媚，却没着月的忧伤。

【壹】

在远离人世纷扰的深山之中，有一大片的勿忘我花，她们几乎占据了一整个山谷，肆意地泼洒着她们的笑容。于是，漫山遍野，皆是蓝色的花朵。

雾气弥漫的清晨，自花丛深处走出一个蓝衫女子，容颜绝世倾城，眉眼略长，眼波流转间有着浑然天成的妩媚。她衣衫的颜色，却几乎要和周围的花朵融为一体。

这便是妖姬，是这片勿忘我花丛中唯一的妖。

曾有得道之人说过：潜心修炼千年，可得道成仙。

妖姬便隐入山间，这一隐，便是千年。

千年后的清晨，她终于见到了仙。

仙踏云而来，停在勿忘我花丛之上，容颜便隐于袅袅雾气之中。

妖姬俯身跪下，仙淡然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妖姬，虽千年已至，但你还不能成仙。”

妖姬怔然，又听仙说：“凡间有个有心人，你同那人前尘未了。有心人身上有颗舍利子，取得它，你便能成仙了。”

妖姬前往人群，人群中，她一眼，便寻得了那个有心人。他白衣飘飘不染纤尘，容颜虽算不得多么出挑，但眉宇间却自带正气，颇有一番侠客风范。

可他却已经成亲了十年。

但妖姬是妖，骨子里生来的媚，那媚像毒，将人的骨血一点点吞噬掉，待他惊觉，却已沉沦，明知是毒，却甘愿承受。

他在她的笑意中沉醉，向她许诺，娶她为一世的妻。

【贰】

他将他的结发妻子休了。

那是雨雾菲菲的一天，他的结发妻子，这个一直温顺善良的女子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问他为什么要赶自己离开，问自己错在何处。可她怎么会有错呢？十年来，她勤勤恳恳，为了她的夫君，她以为的天，辛苦了十年，劳累了十年，陪着他从最艰苦的日子，一直走到现在，她怎么会有错呢？

他的结发妻子说这些的时候，已然是满面的泪痕，那时候窗子并没有关，细雨从窗棂中洒落进来，满屋的朦胧水汽，似是一地的泪水。

到底是十年的情谊，他终是于心不忍，却又想起妖姬的笑言，轻叹一声，他转过身去：“你没有错，错的是我，那些钱物，足你度过余下的一生，你走吧。”

半月后，他同她的婚礼，不言十里红妆，但在当时，也是极尽繁华，却因他的薄情，亲戚朋友无人捧场，冷清至极。

中秋佳节，街上车水马龙，灯火葳蕤，处处欢声笑语，煞是热闹，唯独他的府邸，冷冷清清，只燃着一盏孤灯。

从前，每至中秋佳节，总是家人团聚，热闹非凡，现今如此冷清，他又怎能安睡？

半夜辗转难眠的他，终是歇不住，披上外衣便出了门。

他独自坐于庭院之中，竹笛便在唇畔缓缓奏响，低声凄婉，而他望着皎皎明月的眸子中，也终有了几分悔意。

她听见笛声，便走了出去，见他独自吹笛，背影落寞，便走进月下，为他伴舞。

妖姬本就生的一副绝美容颜，再加上刻意为之，便越发像个妖精。月光下，她蓝衣缥缈，眉眼灼灼，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撩拨着他的心弦。

他走过去抱住她，低头亲吻她的眉眼：“妖姬，妖姬……”他的妖姬，他不舍……

【叁】

七日后的清晨，他在书房读书，她将茶盏置于书案，正打算离开，他却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望向她的眸子里仿佛倒映着漫天的星光。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念的极慢，声音却是格外好听，妖姬不懂这些诗文，正欲问他是什么意思，窗外却忽然狂风大作，便止了话头。

这风来的诡异，他唯恐生了什么变数，便赶紧紧闭门窗，回过头来，便见她笑意盈盈，媚眼如丝地望着自己。

回眸一笑百媚生，就是用来形容妖姬这样的女子的，他向她走去，不自觉放柔了声音：“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她并不答话，只是在他离自己极近的时候，手指抚上他的胸膛，她眼梢微勾，笑容带着几丝邪气：“公子，时辰到了。”

他略感疑惑，正欲开口询问，便见一团莹白从自己胸膛而出，落入她的手中，正是舍利子无疑。

他是知道舍利子的，毕竟是在他身体里藏了几十年东西，他又怎可能不知晓？

曾有高僧对他说过，这舍利子，于他而言，是关系着他的命数与气运的。

那名高僧眉眼微阖，语调缓慢而沉重：“这舍利子无疑是无价之宝，对妖，对人，都有极大的诱惑，你且要守好了。”

但取人舍利子并不会伤人性命。

他沉默地凝视她了许久，也终于明白了，这样的一个绝代佳人，为什么会选择无权无势的他。

他自书房的墙上取下一柄铁剑，拔出刀鞘。

妖姬本以为他要杀了自己，便暗自运转功力，防着他的攻击，却见他将剑尖对准自己，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自伤口汩汩而出，很快染红了他的白色衣衫，白色和红色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

许是舍利子的关系，他闭眼之后，身体很快化作黑灰色的烟灰，消散在空中，只留下一柄染血的剑。

妖姬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把剑，剑上的血液还没有干，肆意的流淌着，似乎还残存着丝丝温热。

此时窗外的狂风已经消失，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她的心中却突然升起了丝丝痛意，并不强烈，却很清晰地伴随着她的心跳，一下一下的疼。

其实，妖姬亦是爱他的，只是她不愿，不愿为了他放弃成仙的机会。

仙出现了，仙对妖姬说：“妖姬，你还不能成仙，你放不下他。”

妖姬没吭声，只是转了下眸子安静地看着仙，告诉仙，她在听。

“千年之后，他还会有一次轮回，那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仙的眼瞳中，除了平静，第一次有了情绪，那是悲悯。仙顿了顿，声音有些缥缈，“学着放手吧。”

妖姬依旧没吭声，她拾起地上的铁剑，便回了她的花丛。

【肆】

光阴流转，终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虽光阴易逝，但漫漫时光，独身一人，何其难熬！

虽妖姬用了法力护住铁剑，却也难逃岁月的侵蚀，变得锈迹斑斑。但所幸，妖姬是妖，容颜依旧是那般倾城模样，似乎依旧年轻。

而时光，也终是过了千年。

她守了千年，终于等来了他的第二世，也是他的最后一世。

她来到人间，隔着人群，细细地看着他，描摹着他的容颜，他依旧和前世一样，一袭白衣飘然若仙，却像是行侠仗义的大侠，眉宇间带着一股侠客风范。

妖姬望着他，便出了神。

他却走了过来，带了丝笑容望着她，口中的言语却令她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

“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的声音有着细微的颤抖，却夹杂着细小的坚定。

她微微低了头，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没有，公子，你认错人了。”

妖姬说完，便仓皇地转过头去，转身逃离。

他却握住了她的手腕，他虽是凡人，但用的力道却不小，将她的手腕拽的生疼。

妖姬整理好情绪，这才转过身去，她静静地看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淡淡地开口，“公子这是何意？”

这时街上已经有不少人朝他们看来。

他愣了一下，慌忙放开她的手腕，退后一步，抿了抿唇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抱歉，是在下鲁莽，唐突了佳人。”

妖姬绽放出了一抹浅笑，转身离去，“无妨。”

这是他们的第二世，这一世，他没有了结发的妻子，她也不再是为了舍利子而接近他。

他们很快相识，并许了婚配。

这一世，他们的婚礼，热闹非凡，宾客络绎不绝。

洞房花烛之夜，他的眼眸被烛火映的漆黑如墨，深沉如夜。

他紧紧盯着她，眸中光芒闪烁不定，过了许久，他才开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一句一句，缓慢地念着，神情语气和前世太过相似，他每一个字，都像重锤，重重地敲打在妖姬的心上。

她垂了眼帘，不敢再抬头去看他，心中早已慌乱无比。

婚后不久，他的身子却突然变得虚弱无比，妖姬自是无比心急，而他却倚在床头，眉目间含了几丝浅淡的笑意。阳光自窗外斜斜打来，给他的轮廓描了一层金边，如梦似幻。

妖姬回过头来，见他一副闲散的模样，多日以来一直焦急的情绪竟安定了不少。

“我一直有一种恐惧，担心我一觉醒来，你便会消失不见。”

他的声音很浅，似是自言自语，但他的眼眸却紧紧锁定妖姬，令她无法回应，扔下一句“我去为你煎药”，便落荒而逃。

【伍】

那天，妖姬失踪了。

亲友劝他节哀，他却发疯似了寻找她，不惜散尽家财。

他寻了她整整一月。说来也怪，自妖姬失踪以后，他的身子便慢慢好了起来，前来劝他节哀的亲友都说，妖姬是个不祥的女人，专门克他。

妖姬失踪了整整一月，她终于回来了。

那天，他刚把前来看他的亲友送走，便见她站在院子中。

那是正是清晨，水汽还很充足，太阳的穿过云雾，遥遥地来到他们身边。

她就站在那水汽正中，容颜被水汽晕开，渐不分明。

那天，仙找到妖姬，轻轻叹息：“妖姬，离开他吧，你这样，终究会害了他的。”

妖姬沉默着，仙又继续说：“这几天，他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前世因为有舍利子在身，所以能抵御你的妖气。而如今……”

仙顿住了话头，但是妖姬知道她的意思，她看着仙，点了点头。

于是，才有了她的失踪，他的寻找。

他望着她，像是要将她刻入骨血中，久久，方才开口：“妖姬，你去哪了？”

不难听出，他的声音中带着颤抖，以及泪意。

妖姬沉默着，一月未见，他虽然身子渐好，但面容却憔悴了许多。

“给我一封休书吧。”妖姬别开视线，声音淡淡的。

他却紧紧盯着妖姬：“你，爱过我吗？”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语。

妖姬心中一痛，她转过身去，并未作答，身后之人声音突然大了些许：“妖姬，两世的情缘，我只问你，你可有，”他顿了顿，面上划过一丝悲凉，“爱过我？”

妖姬心中巨震，心下方寸大乱。她步伐一顿，紧接着加快了步伐，向门外逃去。

他见她不语，心下已有几分了然。

当她察觉到几分不对，转过头来时，他已拔剑自刎，和前世一样。

血染白衣，触目惊心，惊得妖姬面色一阵苍白。

可偏偏，他的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她再也顾不上仙的言语，上前颤抖着抱住他，便要用法术为他治疗，可却是怎么也止不住那汩汩而出的血液。

他伸手，抚摸上她的倾世容颜，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妖姬，第一眼，我便记起了你。”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便垂了下去，双眸也渐渐阖了起来。

在他双眸阖上的最后一刻，他的身体，和上一世一样，慢慢地化作了烟灰，飘散在空中，被风吹散。

又是徒留下一把铁剑。

这一幕太过相似，妖姬只愣愣地盯着铁剑，半晌，眼珠子才微微转动了一下。

一滴泪珠，自她的眼中慢慢涌现，却凝固在脸庞处。

她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将那一滴眼泪沾下来，忍不出长叹：“妖竟然还会有泪。”

“妖姬，你可以成仙了。”

听见仙的话语，妖姬却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仙叹了口气：“痴儿啊。”便消失不见。

妖姬面色一片惨白，她终是没撑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她的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黑变白，只是转眼，她已是满头华发，而容颜，却依旧是那般倾城模样。

她和前世一样，捡起地上的铁剑，回了她的花丛，可是，她却知道，他再也不会有下一世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她在花丛中轻轻地念着，如今，她终是懂了这句诗的意思，而曾经对她说这句诗的人，却早已烟消云散。

而她，也终是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