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3号上午,伴随着大型挖掘机的轰鸣声,一座矗立数十年的老屋轰然倒下……
——写在前面
清晨,接到小母舅电话得知泥河村拆迁,我顾不上吃早饭马上开车带上妈妈赶回老家。十几分钟后,车停熄火,看到那座老屋只剩下了一半……突然风起,吹起沙土灰尘无数,老屋你是不是还在苦苦挣扎着等待故人回归?
一
泥河,散发着泥土的芳香,流淌着滋养的水。
就在这处百年村庄里,坐落着一座从一间半的草屋到现在几开间的老屋。老屋很老,冬暖夏凉。
老屋里有一对老夫妻,每天在泥土中不停地劳作。秋天里那压塌的稻禾和那压塌的肩膀,供养着四个子女。
老屋里的四兄妹穿着老母亲在煤油灯下,用一针一线纳的千层底布鞋慢慢长大成人。
白驹过隙,下一辈们也牙牙学语地围着小稻场追赶打闹。
二
老屋里原本有一对老人。自2005年腊八节后,夕阳下只有一个形单影只的老人还在继续抚养着一个小孙子和一个小外孙。
小外孙是我。
我从小体弱多病,家庭物质极度匮乏,因爷爷奶奶早早离世,也没人懂得如何照料,束手无策的妈妈只好把我交给了外婆。随后她又转身去往外地打工。
春天,花香阵阵。总有镇上照相馆的摄影师背个工具箱,骑个摩托车在马路上到处跑,外婆只要看见了,马上喊住,让摄影师傅记录下我和表弟成长的一幕幕。
夏天,蝉鸣声声。表弟又拉着我偷偷去池塘边钓鱼,这时外婆总要到处寻找,被找到后不免挨一顿打,然后她拿出早已冰了多时的西瓜给我们解渴。晚上我们躺在凉席上,吹着她摇着蒲扇送来的风。
秋天,硕果累累。表弟蹭蹭爬上老屋旁边的果树上,采摘着果实。外婆赶紧向我们小步走来,大声地笑骂:注意安全。下午,我们一起围在烧麦秸秆的火堆旁烤着刚从菜地里挖出来的山芋。至今难以忘怀的还是那个香啊!
冬天,白雪皑皑。堆雪人,打雪仗,迎新年,放鞭炮。就这样我们在外婆买的一堆堆零食中一起争吵与欢笑中成长。
三
2011年中考失利后,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外婆发现后从老屋赶过来,一句埋怨都没说,只是问道还没吃饭吧?我看着她双鬓发白的头发,想起她每天天还没亮就走到村口目送我骑自行车去学校,每晚陪我挑灯夜读,想起临睡前那一杯温热的牛奶,忽然觉得真对不起她啊!
数天后,我到离家四五十公里的高中报到。临走前,外婆一直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叮嘱。不知不觉中,美丽的晚霞温柔地笼罩着大地,乡村愈加显得静谧与安详,老屋愈加显得沧桑与孤独。落日余晖,汽车渐渐地消失在远方,而我对老屋的牵挂却越来越沉……每周五放学回来时,总是远远地看到老屋门口那个坐在椅子上翘首盼望着的被夕阳拉长的身影。
2014年3月,我辍学了,来到镇上一家饭店做厨师学徒。有一天晚上,我下班后准备骑电动车回十公里外的老屋,刚骑行几分钟就突然撞上了一对横穿马路的老夫妻,在重伤老爷爷的同时我自己眼角也摔破了。外婆得知后连夜赶到镇上医院,当老爷爷的家属要揍我时,她赶紧一把把我护住,转身看到我一脸血,心疼了许久。
2016年暑假的某一天,远在合肥上班的事业不稳定的我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那是一个不好的消息——外婆在医院检查出晚期胃癌。刹那间,我失魂落魄。第二天我坐火车赶回县医院,看到了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她。这时她醒了,咬字不清楚地说着什么,并吃力地举起手,我俯下身让她打了一巴掌,然后跑到公共卫生间放声大哭。(外婆啊,你一直担忧的孙子外孙都没有走上歪门邪道——你的孙子在县城经营着一家广告公司,你的外孙白天烹饪菜肴,晚上摆摊卖炸串)
2018年末,国家道路交通计划新修一条岳武高速东延段安庆支线的高速路。外婆在得知老屋恰好处在路中间,并要拆除时,她本不挺拔的身板瞬间更加佝偻了。
2019年初,我带着交往半年的女朋友给你看时,躺在病床上的你咧嘴笑了起来,并说着你们结婚我一定会参加。(外婆啊,你可知道2021年正月就是我们的婚期啊!)
同年3月初,那是我最后一次开车接她出院。浑身无力的她坐在副驾驶,我拉着她的手放在中控台档把旁时,她费力地扯了几下,原以为是把她抓疼了,没想到她口齿不清地说道:影……响……你……开车……了吧?
数天后,原本一直在我家由我妈照顾好好的外婆突然反复的说叶落归根,我要回家,送我回家如此云云。万般无奈下,只好由舅舅开车陪同她回了泥河老屋……
四
2019年3月29号上午九点三十七分,老屋里的那位老人走了。
前一夜,我们都在老屋。因为我第二天还要工作的原因,亲戚们反复地劝我回镇上以方便上班,虽屡次拒绝,但我最终还是同意了。结果次日刚上班就接到了老屋传来的噩耗……终究是被抚养二十五年的我没能送到老。
29号晚下半夜,我一个人在堂厅守灵。夜已深,世界轮回归属于原始自然的静,本该惧怕黑夜的我此刻不害怕了。看着供桌上火苗闪烁着的蜡烛,看着一节一节地落下的香灰,我又转头望向窗外,看着深邃的夜空,看着挂在夜空中的一轮残月,我的心里涌起一阵阵思念……突然一声鸡鸣!公鸡啊,你为什么要打鸣呀?为什么要把金乌吵醒了呀?
天亮以后,狮子山火葬场外,舅舅从口袋里掏出四个红包递给我们,并说这是她老人家临终前给她的孙子、孙女们和外孙子作为以后结婚的份子钱。我们颤抖的接过后看着那大烟囱飘出的阵阵浓烟,个个泣不成声……
以前呐,她在电话那头说,我在这头听;现在呐,我在墓碑外头说,她躺在冰冷的墓里听:
我再也没有那个经常给我叠衣服的外婆了,也没有那个偷偷从一张旧旧的布装里拿出几张崭新的零钱放在我的小书包里的外婆了,我再也没有那个日日向她信仰的宗教为我祈福的外婆了,也没有那个给我做南瓜饭、手工蒿子粑粑、芭蕉叶蒸的麦粑、还有那用苋菜挂面糊炸的美食的外婆了……我再也找不到那个好外婆了!
终章
断壁残垣,挖掘机的轰鸣声还在呜呜地继续,这时妈妈轻叹一声:走,回家吧……她突然顿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沉默。
(这篇文章是2020年8月匆忙之作,
后修改后名为《往事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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