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羌族。羌族聚居于川西的地区古老神秘的少数民族，因为世代居于深山，被称为云朵上的民族。如果不是因为汶川大地震，应该鲜有人了解这个民族的存在。历史长河中，羌族也是一直处于边缘位置。长年遭到其它民族的屠杀，驱赶，仅剩的老弱病残在逃亡中躲到了深山。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一代代栖息繁衍。封闭的状态，抵挡更大的攻击---汉族的同化。很多文化和习俗能够保留下来，其中包括不少精彩的故事。不知道这一切是幸运还是不幸。
小时候喜欢听外婆讲述羌族的传说，在冬日的晴天里，外婆坐在躺椅上，扎着鞋垫，我骑着小木凳上，手握一把瓜子，就开启了奇幻旅行。讲述的内容含有一些瘆人的恐怖区域，不过洁净、清澈的暖阳中已驱散了大多。所剩无几的可怕氛围只携带了一点微弱刺激，如新炸的辣椒油，让这碗醇香的酸汤洋芋糍粑，更加立体，回味绵长。
最爱听的故事是毒药猫的传说、相传毒药猫是一种妖怪，白天就在我们中间，正常与我们聊天、劳作。它可能是田里苦干的远房婶子，也可能是家中做饭的邻居姐姐，谁都不知道。毒药猫有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各种动物的毛皮，只要摸哪一种毛皮就能变在对应的动物。一到晚上就能出来害人。
这个故事让我着迷的原因是它并没有因为奶奶收拾回屋而结束。每每看到他人奇怪举动，我都会想起奶奶让我见识毒药猫的奇妙午后，在充斥幻想的年龄，类似神探柯南的正义感油然生出。我要把所有的毒药猫给找出来，妈妈因为我不听话打我，她是毒药猫。我与邻居的小玩伴争执玩具，她是毒药猫。我的生活中有了越来越多的毒药猫，让我不快的人我都把她们当作毒药猫，这种想象让我逃避错误，阻止自省。我也获得了某种权力。这份权力把所有与我不同都定义为坏人、妖怪。就可以让自己躺在道德高点上洋洋自得。这个过程像吸食毒品一样让人上瘾，也像毒品一样吞噬了我童年的洁净心灵。
毒药猫故事引发了的互动性不仅让孩子参与其中，也延伸到了成人世界。经常会在茶语饭后听到大人们的小声低语某某是毒药猫，说的多了，大家也就相信了，被指责是毒药猫的人被乡民疏远、排斥。人们看到语言的作用不只谈笑，也能用作伤害，于是就产生出更多的快感。直到一天，人们聊到了被指责为毒药猫的女人，她不堪被人指指点点，吃了耗子药，她的污名终于话语中结束了。又过了几日，邻村的老奶奶来到我家中和外婆一起晒太阳，悄声聊到死去的毒药猫又复活了，它附身在村头那家常年沉默寡言的小女儿上。
这是一个少数民族的可怕故事，受害者在荒诞故事拧成的绳索中被一点点勒住，路过的人都试图往上加一把劲儿，在众人的努力中她走进了黑暗。厄运的降临可能源于一句争吵，一次无意的过失。或者仅仅因为与人的不同，包括家中殷实受人嫉妒，不善言谈惹人排斥等等。恶意的繁殖不需要肥沃的土壤，只要撒下一些不宽容，就能滋长茂盛。
羌族的历史就是这不宽容的写就的，逃亡史是一部杀戮史也是一部歧视史。祖先耕田、养殖本来毫无野心，但在其他更强的种族眼中却视为异端。历史中的羌族总是与邪术巫蛊相关，因此遭到歧视与杀戮，三国演义的七擒孟获的故事便有说明（孟获所属的边境蛮夷正是羌族的祖先）。类似事情在整个人类历史中反复重演，中世纪基督教对异教徒的残杀和猎巫行动，二战中德国纳粹对犹太人的种族灭绝，也包括今天的无处不在的网络暴力。杀死了一个毒药猫，又会有下一个毒药猫出现，历史才是韭菜，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
我又回到了家乡，我坐在外婆身边，已经不再个孩子。阳光依然洁净，清撤让我温暖。希望在世界每个阴暗的角落，也能同样获得这份暖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