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前班旧事

我没上过幼儿园，但上过一年学前班，相当于现在的大班。之所以设置这个学前班只是为了避免上小学时村里和乡里的孩子水平相差太多，不好同教，所以并不正规。

教室就是村口那排低矮的平房改造的，如今早就批给了两家低保户。原先的操场上也长满了高高低低的狗尾巴草，乱糟糟的，轻易地就迷了人的眼睛。只在石头垒出来的大门口和原来的教室之间被踏出了一条小路来，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样子。

当初的教室内墙还是黄泥糊的，地也不是平整的水泥地，用脚后跟来回转几圈就成了一个绝佳的弹珠坑，马上就能吸引一群小朋友挤在一起打弹珠。

农村的孩子因为见过的世面少，大都不把读书当回事。除了我的同桌莫海虹。严格来讲，她并不是我们村上的人，她的父母是来我们镇上打工的。

她真的很爱学习，从来不和我们在一起玩，每天都在看课本，导致她过来上了大半年学，仍然不会说一句我们的方言。时间一长，大家自然也不愿搭理她。作为同桌，总是免不了得说上几句，每次说话，还得用上刚接触不久仍然觉得很装的普通话，大家听了都在旁边笑，特别丢人。所以我有点讨厌她。

当时班里有个习惯，上课前要唱儿歌，而且还有人在上面打拍子指挥，就是村里最漂亮的铃儿姐姐。有一天，唱完一首儿歌，老师还没有到教室，铃儿姐姐就继续打下一首，结果第二首唱完老师还是没有来。等到唱第三首的时候，有顽皮的同学上去了，站在铃儿姐姐后面，学着她打拍子，再加一些怪动作，惹得下面的同学笑成一团，接着又有好几个同学上去，干脆也不学动作了，只是胡乱地甩手臂。

也不知道怎么搞得，到最后几乎有一半的人都在上面甩手臂，把铃儿姐姐都急哭了。我越过莫海虹也跑了上去，她有点不情愿，被我使劲地推了好几下后背。

人一多，也不甩手臂了，只顾跑来跑去上蹿下跳。结果谁喊一声，老师来了。呼啦啦，全部秒怂到了座位上，讲台下只留着铃儿姐姐还在哭。把老师气的，当场要把捣乱的孩子揪出来。自然没人愿意承认，反正人那么多，谁也不记得谁在不在上面。老师于是想了个办法，让同桌互相检举。

我一想不好。莫海虹可是老师的乖宝宝，我平时又不爱搭理她，这下可得遭殃，被抓了典型，非得被爸妈揍一顿不可。我得想个办法。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大大泡泡卷，一只手从课桌下递过去，一只手竖着食指放在嘴边对着莫海虹挤眉弄眼，结果她不搭理我。我赶紧又用腿撞她的腿，还是不搭理我。好吧，谁还不会破罐子破摔，不帮就不帮，我用脚后跟狠狠地踩在莫海虹的脚趾上，还对着她哼了一声。

但从头到尾莫海虹都没有说话。那些被抓出来的同学免不了被老师一顿批评，外加叫家长。而安然地坐在位子上的我也极不自在。觉得自己太可耻，做了不承认，还想着贿赂瞒天过海，一看不成功，甚至使用报复手段，结果人家还以德报怨，没把我告发。

自然该道歉。但是在接下来的一周内，我都没好意思说出口。最多也就是对她比之前和善了些。第八天的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把没送出手的大大泡泡卷放在她的课桌上，可是她没有来。此后再也没有来，听说和父母回了温岭的老家。

我当时还跑去老师家里要了她家在温岭的地址，又求哥哥学写了几个字，寄了信过去道歉，最后不知道是要的地址不对，还是她们没有到那个地方，这封信又被退了回来。

所以，那句对不起也一直欠着没有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事，过着怎样的人生，会不会还记得那时候调皮又跋扈的同桌，记得那卷可耻的泡泡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