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天穹朱火
唐笑忽然脸上露出了某种神秘的微笑，那种圆融的、会心的、不可言传的微笑，仿佛世界毫无轻重，天地浑然一体，洞察了宇宙四方，看穿了世情人间。山山水水，风云日月，就在弹指一挥，转瞬之间。
唐笑结伽趺坐在地上，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微张，仿佛拈着那朵金婆罗花，仔细看着又分明没有金婆罗花，那手指不断变幻，令人目眩。那手指之间仿佛可以拈着一切，刀光剑影，山峦叠翠，乃至日月星辰，死生成败。
这拈花指是近百年来江湖中最神秘的武功，从来没有人能抵挡得住拈花指的一击。不然以唐一鹤的绝世武功，为何要潜入少林寺偷学呢？只是近年来从来没有人能真正练成。唐笑虽能使出拈花指，可是她不总是会反噬自身吗？上次虽杀了殷掌，自己也受了重伤。
难道她打算与我同归于尽？
尚风云有些犹豫了。
这天机风云一出，唐笑必死。可是若她拼死发出拈花指，我能躲过吗？
殷掌武功虽不如自己，亦不会相差太远。要冒死一试吗？
天机扇腾在半空，风云排着队在身后躁动，却不肯越雷池一步。
而唐笑结伽趺坐在那里，慢慢地似乎有些累了。
尚风云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在等待时机。
而唐笑呢？
此次蓄势不知比前次指杀殷野时强多少倍，自己虽在那神农架山谷中借山川灵气淬炼过身体，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体质。但并未完全恢复，如此之强的拈花指使出，恐怕会使自己和沐羽的努力前功尽弃，自己难免受更重的伤，甚至性命不保。而更要紧的是尚风云已经有了防范，他若立即逃走，不一定能杀得了他。只有等他进攻时发出拈花指，才能一击致命。
可是他为什么等在那里不动？沐羽，沐羽，你杀退了沙千伤没有？
俞珺和古器那边也快支撑不住了。
其他各部的援兵遥遥不见踪影，而他们带来的300名勇士太少，吸引的鹰狐盟兵力有限。他们不得不向上狂攻，希望能分担一些风云堂防守的压力。在山间搏斗，山势险要，他们几乎奋不顾身，以血肉之躯消耗着对方的斗志。他们杀死着一个个敌人，自己也一个个倒下。
俞珺看得血脉贲张。当年以一柄清霜长剑名震江湖的女侠，手中不知杀过多少宵小之辈，剑下不知有多少高手亡魂，不知见过多少大场面。但这样惨烈的景况，还是第一次见。那些兄弟们不顾生死的冲锋，杀人，被杀。俞珺真想挥剑杀入战场，跟兄弟们一起作战。可是她不能。
她的面前是萧张。
天穹朱火的萧张。
萧张真的很嚣张！面对提着清霜长剑的俞珺，负手而立，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眼神若火，好像要把俞珺烧着。
要知道俞珺早年以“清霜十三式”名震江湖，她的剑法清远悠长，如鸟鸣山谷，似泉水淙琤，飞瀑满天，叶翔遍林。俞珺虽为女侠，其人却洒脱不羁，有男子之气。行遍江南，又远游漠北。雪山、大漠，天涯、海角，凭这柄清霜长剑一连击败三十二名江湖使剑好手。长剑如电如霜，江湖人士就直接称其为“清霜女侠”。后来加入天龙帮，做了飞龙门副门主，是天龙帮副门主以上中唯一女性。
俞珺是清霜，是月色如水照江湖宝剑清霜的清霜。
可萧张却是火。
天穹朱火。
萧张的内功就叫朱火功。
使出时双掌如赤焰，似烈火。
他从不使用兵器。
他的兵器就是——朱火掌。
就如天穹烈日喷出的朱火。
甚至它本身就是——烈日。
喷着朱火的烈日。
此刻他的眼神好像也要烧起来了，他的功力已经凝聚到九成，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正在准备燃烧，喷出烈焰。
在烈日的照耀下，还会有清霜吗？
朱火掌还未发出，俞珺已经感到热浪滚滚而来。
前面她已连换“寒林细叶”和“白石清泉”两式，意在试探，对方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破绽。
空气一阵热似一阵。
俞珺忽然左手做了个提壶喝酒的动作，右手持剑来回拨动，好像前面有张古琴。她把剑当作了手指，弹了起来。
这正是“清霜十三式”中的“酒酣琴张”。
萧张不觉微微一动。
无琴胜有琴。
无声胜有声。
萧张好像感觉到了高山广漠、大江流水。
他的火能把高山广漠都烧遍、大江流水都烧干吗？
萧张才不管这些。
只要能把你烧透、把你烧干就行。
萧张把背负的双手慢慢移到身前，他的动作很慢。可是越慢，这空气就越热。
然后那团火焰闪电奔雷般就朝着俞珺而去了。
才到一半，那火焰突然散开，越散越大。
俞珺使出了“大漠飞沙”，漫天而起 。
大漠飞沙，当然不怕火。
而且，火焰被飞沙带着，四散飞走，甚至有一部分卷向萧张！
萧张当然不怕，他的双掌以极快似慢的动作变换着，手指也不断弹出流火。
这流火发出时并不快，等你发觉时它便突然加速，让你猝不及防！而且各种角度、方位，漫天而来。
俞珺能躲过吗？
俞珺不但剑法好，其实轻功更好。
她的“清霜十三式”中的“千山暮雪”和“万里白云”，既是剑法，更是轻功。
漫天的流火扑面而来，俞珺却不见了。
她躲在一片寒雾之后，腾空而起，踏着半空的飞雪而过。
她竟然越过了萧张，飞身直向城楼而去！
萧张脸都绿了。
自从他的朱火功和朱火掌大成后，还没碰到这种情况。
他曾在冰天雪地里烧尽一个村庄，烧干一条河流。
还没有人能在他十成功力的朱火掌下全身而退。
萧张猛地喷了一口气，全身功力都集中到右手掌。只听“格格”作响，右手掌蓦地涨大数倍，顺势一切，一个鸡蛋大小的火珠旋转着呼啸而去，直朝俞珺背后袭来。
俞珺没想到隔这么远萧张还能发出火珠，其内力真是深不可测。俞珺身在半空，无法借力躲避，只得将清霜剑向后一格，正好挡在火珠上。火珠立时散了，沿着清霜宝剑传遍了全身。
俞珺猛地一震，身形顿时下挫。此时正好到了城墙边沿，踩着一名正在攀墙的鹰狐盟帮众的头顶，向上一腾，又踩上另一名正在攀墙的鹰狐盟帮众的头顶。如此几下，竟把那些人的头顶当作了梯子，勉强登上城楼，又随即翻下另一侧，落地翻滚几下，正好到了一棵大树下，立即打坐起来，调息运气。
还是没有人能在萧张十成功力的朱火掌下全身而退！俞珺的领口、袖口、衣角竟已烧焦，脸色赤红，浑身燥热，内息紊乱，显是已经受了内伤。俞珺知道若不及时将烈火之气清除，后患无穷，虽是大敌当前，双方鏖战正酣，却也只能不管不顾，立即调息运气起来。
34 古器与向过东
那边古器与向过东的鏖战也到了关键时刻。
古器看上去就像件古器。四方脸，连肩膀也是方正的，不高也不矮，古铜色的皮肤，胸膛宽厚，肌肉结实。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件铜器。
古铜器。
就连他使兵刃，也像是一件古器。
居然是一樽方鼎。
向过东的兵刃是一块铁板。
他外号“野桥孤舟”，这块铁板就像是孤舟的桨。
两人都使着这么沉重的兵刃，却瞬间斗了上百招。
古器的方鼎有四只脚，他不是一直握着方鼎。他手脚并用，让他的方鼎旋转、翻滚，鼎脚、鼎角、把手、鼎身，每一部分都攻击向过东。
向过东拿着铁板，就像拿着一片巨大的叶子，轻轻一抹一带一挑，那方鼎就变了方向、角度。
但不管怎么变，方鼎都脱离不了古器手脚的控制。
方向、角度变了，那就换个方向、角度，再来！
如果有人观战，一定会看得眼花缭乱。
可惜此时没人有心思观战。
这两大高手的比拼，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一旦动起手，就停不下来了。
停不下来的意思就是：停就意味着死。
谁先停，谁死。
两人的内力不可谓不深厚。到第二百招的时候，两人仍是气息悠长，动作不见缓慢，方鼎和铁板上下翻飞、乍分乍合，就好像两只怪兽在空中游戏。这两只怪兽玩得极惊险，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化险为夷。
到第三百招的时候，古器发现自己的腿有些沉重了，向过东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吃力了。这两只怪兽似乎斗上了气。
到第四百招的时候，古器已是大汗淋漓，向过东的脸已经成了紫红色。两只怪兽疯狂撕咬，却渐渐力不从心。
到第五百招的时候，古器已经气喘如牛，向过东也呼吸沉重，眼见已内息不继。两只怪兽根本停不下来！
……
古器想停，但是他的方鼎好像被铁板粘住了。看起来是他的方鼎一直在进攻，事实上却是他的方鼎被铁板抹、拖、带、挑、拨，无论如何攻不进去，而对方随时会反击过来。
古器只有一直不停地进攻。
他只要一停下来，方鼎就会被对方的反击倒撞回来。
他可不想被自己的兵刃砸死。
向过东也想停，可是他也停不了。似乎看上去他很轻松，他展开身形，铁板上下翻飞，抹、拖、带、挑、拨，把方鼎所有的进攻封死了，而且还预伏下反击之力。可事实上，他只能消解掉对方一部分力量，他的铁板每抹一次、每拖一次、每带一次、每挑一次，都能感觉到对方力量又汹涌澎湃而来。他虽在鼎上伏下反击之力，但在更强的攻击之下，那鼎仍是围着他打转。
他只要一停下来，预伏的反击之力就会跟攻击之力合在一起，把他吞噬。
那就看谁能坚持得久。
谁坚持得久，谁活。另一人则不死也重伤，成为废人。
两人坚持得一样久，那就两人同归于尽。
看上去似乎向过东好一些，但有什么意义呢？
两人都想停下来，但怎么停？
除非两人同时停。
两个生死搏斗的对手，不但要有相通的心意，还要有相同的时机。
这太难了！
数十丈开外，萧张正在全力发出他的朱火掌，热浪滚滚。俞珺使出“千山暮雪”和“万里白云”，在一片寒雾之中腾空而起，踏着半空的飞雪越过萧张的头顶飞身而去。那寒雾和热浪“扑”的一声撞在一起，竟然波及到了数十丈开外的古器和向过东。
古器只觉得寒气逼人，若是平时，挥挥手就将寒气逼退。可此时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不由得浑身一颤，牙关一抖，再无功力使动那方鼎。
向过东只觉得热浪朝天，要不是正在剧斗中，他就只当是吹了阵热风。可此时他几乎已经气尽力竭，热火侵袭，不由手脚酸软，铁板与方鼎“叮”的一声撞了一下，再也发不出力，铁板竟垂了下来。
双方不约而同，竟都停了下来。
方鼎在半空旋转着飞回，古器伸手接住，望着对面的向过东，心中暗叫：“好险！”
向过东也是同样的心思。双方虽是敌对阵营，刚刚还在生死搏斗，却在此刻同时觉得，生命是多么美好！
古器接回方鼎的同时，沐羽也看出尚风云与唐笑那边的形势不对。
他本想一举击垮沙千伤这个较弱的对手，不想尚风云竟然不顾身份，暗中助力沙千伤。幸得唐笑破了尚风云的势境，不料沙千伤五个弟子也上来了，这一下跟他们师徒六人斗了个难解难分。
可那边呢？沐羽知道唐笑并未完全恢复，而尚风云与上次相比，完全没有了宗师气度，如此唐笑岂不危矣？
沐羽大喝一声，风涌而起，然后又是一招拨云，接着将劈空刀抡了起来，双手擎过头顶，正要腾空而起，使出劈空九式中威力最大的一式“劈空式”！沙千伤急忙后退，先将门户守了个水泄不通。五名弟子或左或右，正在等待机会！
沐羽腾空而起，却飞向了尚风云，劈空刀“劈空式”，对着尚风云当着劈下！身后空门大开。
沙千伤跟他的五个弟子一怔，立时反应过来。离沐羽最近的沙百怒一挺惊怒枪，便欲跟过去，朝沐羽身后攻击。
不料惊怒枪才使出，斜侧里却飞出一枪，将惊怒枪格开。定睛一看，居然是上次在溪子林中对战过的张岩！
本来张岩正与其他风云堂弟子在城楼的垛口旁防守，大批的鹰狐盟帮众正在凭着飞索、钩链等爬墙。张岩见这边情势危急，只得丢下不管，截住了沙百怒。
不但张岩来了，文榆桃、姚立、于无仙也都来了。
四人一起截住了喜、怒、悲、愁、恨五人。
而沙千伤的对面，是他更害怕的对手——程枫。
程枫也恰好在此时赶到。
可是萧张这个时候也登上了城楼。
还有谁能拦得住他？
程枫一人拦住了沙千伤与萧张两人！
城楼下，大树旁的俞珺已经开始调息运气，头上冒出丝丝白气。
她的“清霜心法”正好可以克制这一类阳火之功，又由于距离远，火珠势头已弱，又有清霜宝剑挡了一下，受伤并不重，几个周天之后脸色已基本如常，已放下心来。接下来只要细心将隐藏在经脉之中的火气逐渐抽出，就全无问题了。只是眼下却不宜再运功动手。
此时宋方思也提剑赶到，见此情形，便立即在旁边为俞珺守卫护法。
萧张脸色阴沉铁青。
此时除了盟主，鹰狐盟所有的力量都在这里了。
如果这样还攻不下风云堂，那鹰狐盟怕是从此要从江湖中消失了。
一月前，他和向过东接到盟主手谕，分别悄悄从广东、浙江出发，来到四川剑阁。盟主却始终不见踪影，也无讯息。
他们与尚、沙二人见面后，决定不等盟主，趁天龙帮各路救援的高手还未到达，意欲一举攻入风云堂。
没想到沐羽和唐笑突然到了，而且悄悄地进入到风云堂。鹰狐盟攻了三天，他们就在城楼上守了三天。鹰狐盟伤亡惨重，直到风云堂储备的弓箭、火器消耗殆尽，他们这样的高手才有机会攻上城楼。
可是俞珺和古器却带着三百名白龙部的弟子赶到了。他们不得不分出力量应付。
尚风云和沙千伤攻上城楼，对上了沐羽和唐笑。
城楼外，向过东拦住了古器，萧张则拦住了俞珺。
萧张笃定俞珺是女流之辈，他的朱火内功和朱火掌法刚烈至猛，至阳至热，女流之辈怎能抵挡得住？
没想到俞珺的清霜剑法和轻功大出他意料，竟然让她从头顶跃过。
他居然只能从背后偷袭，虽然击中俞珺，却仍让她跃上了城楼。
这简直就是他的耻辱。
而向过东与古器战了个平手，双方似乎都再无斗志了。
萧张只好只身跃上城楼。沐羽的对手已从沙千伤换成了尚风云，唐笑结伽趺坐在地上，手指结成拈花模样，似乎正在寻找时机发出拈花指。俞珺正在树下打坐，调息运气疗伤。
沙千伤的对面站着一个青年，手中拿着一柄宝剑。
看来这就是尚、沙二人提到过的程枫了吧。
年纪轻，虽然厉害，但也不是特别了不起，还不是打不过尚风云？
可是这个年轻人却拦在了他们两人的前面。
难道他想以一人之力斗鹰狐盟两大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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