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这一天,一大早,二儿子元坤和孙子志福来了。
孙子这一辈范“福”字,还是第三个字,不好取名字,机智的葛文兴找到一本《新华字典》, 随便翻开哪一页,找好的字用上,和“福”连起来好听,就行。这个取名字的方法,他家一直沿用着。
原来舅舅王财禄给元坤打来了电话,要求和大姐姐视频。
二儿子元坤一肚子不高兴,舅舅每年这一天都要打电话来,美其名曰是祝福大姐增福增寿,实际上另有它意……
视频接通了,王财禄一脸愁容地坐在那里,“姐啊,最近怎么样?体格还行啊?”客套了几句。
这个弟弟,只有过年能看到他他一次,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无事不登三宝殿。父母过分溺爱,让他自私自利,他结婚后做了“妻管严”,把父母从老宅里撵了出来,重男轻女一辈子的父母,最后在三女儿家养老送终,乡里乡亲那里落下了笑柄。
这么看,做了一辈子买卖的父亲,最后生了儿子,也是赔本的——赔得最多。
客套了几句后,王财禄话题一转,眼泪汪汪地说起了伤心事:“大姐啊,我一会儿去看大宝……姐啊,我想我儿啊……你们都有儿,我没有啊…呜呜……”
葛老太太,看着80岁的弟弟,花白头发着,老泪纵横,心里一下就揪了起来,“小福子,没事,好了,都好了……”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泪含在眼睛里,随时都能冲出去。
志福见状,佯装有事,大声喊他的父亲,“爸啊,三大爷叫咱们有急事,快走!”
元坤会了意,大声冲着手机喊:“老舅,挂了,有事啊。”果断关了视频。
回过头安慰起了老妈,“妈呀,别上心啊,大宝都死了多少年了,还年年哭啊。”心里埋怨着老舅,老太太又得难受半天。
“俺们老王家,就剩这一个根儿,还让老天爷半道儿拔了去,不开眼啊……”葛老太太年年发感慨,都是一套嗑儿,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了。家里有个男孩,是她父亲的执念,也被潜移默化成了姐妹七个的心愿——有个男孩,父亲如愿了,她们少挨骂。
每年九月初九,是老舅的独子大宝的忌日,王财禄几乎都和姐姐通话,让姐姐们和他一起伤心。
葛老太太恍惚记得,大宝和她四儿子元离的儿子一样大,不过她孙子都当爸爸了,大宝却留在了20岁。要是还活着,也有37岁了,死17年了。
出生就肩负着传宗接代重担的王大宝,学习一塌糊涂,干啥啥不行,调皮捣蛋第一名。父母宠着他,金疙瘩一样供着——活着就行。
初中毕业几年,托了关系参军了,还是到武汉当的兵。他的父母为此光荣了一段时间——别人家孩子学习再好,也没当上兵,咱大宝值得骄傲——终于找到骄傲的方向了。
半年左右,一个噩耗传来,王大宝因公殉职了。三个人一起出外勤,路过一堵墙,突然倒塌,把三个人压在下面。其他两个人轻伤,大宝伤到了脊柱和脑袋,再也醒不过来了。
电视剧的情节,却是真实的事件。怎么就把单单他砸死了呢?为什么不砸在别人头上呢?
不信命都不行。
王财禄和他的妻子,失魂落魄了很久,连带他的七个姐姐也伤心过了头。
重男轻女家庭长大的女孩,到老都被传统的思维封印着,否定自己女性的身份,终身自卑着。
葛老太太为此生了一场病。
她们的父亲,传宗接代的愿望像泡沫一样碎了,王家没有“后”了。
大宝的抚恤金至今还养活着父母,两个人一个月“一万元”,加上退休金,日子过得非常滋润,不过,钱再多也买不到亲情,他们穷得只剩下钱了。
葛老太太接完了电话,躺下来,心惶惶的。元坤一直坐在那里陪着,十分后悔接了老舅的电话。
老舅这番话又勾起葛老太太的伤心往事了。
十几岁的她成长为干活能手了,敲海蛎子、挖蚬子、捞海菜、补渔网,样样拿手,除了上船的活她都能干。偏偏她的父亲专拿“不能上船”打击她,“丫头片子再能干也不能上船”,“要是个小子家里早发财了”,“以后还得给人家挣钱去”……
所以,为了不让她去别人家挣钱,一口否决了邻居刘志勇家的提亲。让她嫁到了山区,所有海里的技能毫无用武之地,一点没让婆家占便宜。
人算不如天算,葛老太太遇到了葛文兴一家,第一次被尊重,上了桌吃饭,她受宠若惊。丈夫待三个女儿比五个儿子还好,有那么一瞬间,葛老太太想变成丈夫的女儿,重新活一回……
18岁开始,丈夫让她有尊严地活着,弟弟王财禄又让她回忆起过去的酸楚,童年的不堪经历,到老了依然难以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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