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一座巍峨的高山耸立在六合城外,山势奇拔而又绵延千里。山脚一块破烂不堪的界碑矗立在那儿,上书“黑龙山”几个红字已经几乎被侵蚀殆尽。山里林木茂盛,笼罩在层层薄雾之下。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从林子里远远就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你快瞧,那六合城里是出了啥子事哟?”
原来是两个挑着柴禾的挑夫,一前一后的下着山。
“哎呀我的天,你看天上黑黑的一条是啥,是妖怪呀!”另一个光着膀子的挑夫显然害怕了起来。
话音刚落,就见得百步开外的山林上空突然开了一个黑色的大口子,活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鬼。从那口中突兀的吐下来三团东西!还伴随着凄惨的哭嚎。
“妖怪啊!”也不知是哪个挑夫叫了一声,两人尽皆丢下柴禾,连滚带爬地冲下山去。
再听那凄厉的叫声,在这傍晚的密林这里确实瘆人。但是仔细听得,却又夹杂着小孩呼唤爹爹的声音。
原来三团黑影正是凤江流和小风父子三人。也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城外的山林之中,或许是和那气吞万里的剑气有关。
此时的书生胸口已被鲜血浸染,一只手无力地搭在胸口,另一只手紧紧的搂住哭嚎的小风。
凤江流单膝跪地,急忙从袖袍中取出一枚蜡黄的药丸,扶起书生的头道:“这是宝华救心丸,快快服下”
“不用了……”书生将手吃力地按在凤江流的手上,“那狗太监的剑气委实厉害,并不是简单的伤我躯干,当下三魂七魄已经散去了大半,‘宝华救心丸’恐是回天乏术”。
凤江流心下正奇怪,这普通老百姓竟然会识得‘宝华救心丸’的功效?又听得书生叹气道:“哎……师弟,我是俞锦心——”
“啊!”凤江流叫出声。眼前这人竟然是自己的同门大师兄,虽然素未蒙面,但是一直知道有一位天纵奇才的大师兄因为早年间和师傅不合被废去了武功赶下了山去。而他自己则是这百年间首屈一指的武学宗师、天下第一道门‘清玉观’的掌门人——“白云剑仙”白慕英的关门弟子。
“大师兄!”凤江流方欲说什么,俞锦心一摆手,用尽全身力气说道,
“我俞锦心今日大限已至,悔不该当初不听师傅之言,定要下山去寻这‘日月星汉铃’,师尊待我这般好,我却不能留在身边尽孝……”说吧竟然两眼噙满了泪水。
小风抽泣着为俞锦心拭去泪水,“要为爹爹报仇!”,小拳头在地面使劲的摩擦。
“小风,你将来切记不可为我报仇,你要听‘师伯’的话”又转向凤江流:“小风是我寻这铃铛的途中收养的孤儿,师弟可否原谅我这无理的要求,代我照顾他,亦或是交予师尊,让小风替我尽孝!”
“师兄,你放心吧……”说着他已不忍再多说,看见俞锦心依依不舍的望着小风,轻抚着他的头。
“今晚肯定是饿不死咯……”临了还不忘自嘲一句,俞锦心摸着小风的手蓦地落到了地上……
良久,俞锦心墓前,小风额前的鬓发垂了一缕下来,眼角的泪痕已然干涸,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一抬起头来却又噙满了泪水,对着墓碑后的远方楞楞出神,半晌不知对谁说道:“爹爹走了,娘亲又在哪里,我又要去哪里呢?”
凤江流在一旁看的不忍,上来抱起他来,“走吧……”
“师伯,我要自己走。”
“好!”
(中)
九州大川,穷奇浩渺,无止无境,人生于其间,便宛如沙砾之如江海,云气之如天穹。然则神州浩土,人类的活动范围只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山林之间、日落之后总有鬼魅夜哭;大海之中、沧溟之下传为仙圣居所;九天之上、白云之间更常常光华晔晔,不可直视,以为有天庭仙厦隐匿其间。更不用说这天盖之外的茫茫寰宇……
传说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天下便有五处山脉。分别为白云山、黑龙山、青鸾峰、断头岭和葬龙丘。五山之中以白云山脉最为陡峭险峻,古诗云: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海拔极高之处更常年有无边云海,蔚为壮观。常人立于山脚抬头仰望峰顶,视线总被云海阻隔,便以为这云海之上定有仙人居住,然而仙人未必会有,山巅之上却有这天下第一道门,“清玉观”。
这一日已至正午,万里无云,烈日当头,白云山脚下,一高一矮两个人结伴而行。高的那个肩头挎着一个包袱和一个长长的布袋,矮的那个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人小步子也小,却不愿落后,紧紧跟在高个子后面。
行至一处茶摊,两人坐下要了壶茶水解渴。天气炎热,草棚下坐了好多人纳凉,这里是上下山的要道,来往人士多半是道士打扮,也有上山送货的挑工。
“上两壶凉茶,再来几个开胃小菜……快,要热死道爷我了!”走来两个年轻的道士,大老远就呼喝了起来。见已经没有位置,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道士一边抹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边指着一张桌子上的一家三口说道,“你们,滚到那一桌去!本道爷要用饭!”那一家三口一看就是老实本分的人家,见他惩凶,连忙拿起包袱远远躲开。二人坐下,见这桌旁还剩两人,一个粗布麻衣的男子和一个小男孩。
“看什么看!”胖道士见小男孩一直盯着自己,觉得很不自在。又瞅一眼旁边的男子,发现他一直戴着草帽,遮住了眼睛,默然不动。
“茶来啦……”上茶的是个七八岁年纪的可爱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冲天鬏,皮肤略微黝黑,想必是在这太阳底下风吹日晒久了。别看她年纪小,端起茶水来动作十分伶俐,显然是吃苦惯了。
然而这茶确实上给旁边那一桌的。
“等会儿……”胖道士一把抓住小姑娘的胳膊,“本道爷的呢?”
“这位客官,你的马上就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字一句,奶音未脱,听着甚是可爱。然而那道士却一拍桌子:“放屁!这白云山下哪里有让我们道爷等别人的道理,我就要这壶!”
说罢一把将小姑娘推倒。邻座小男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小姑娘。忿忿道:“你们两个,怎么以大欺小!”
“嘿!你个小兔崽子年纪轻轻,倒想英雄救美怎的?”一旁的瘦道士一边卷起袖子一边插话道,说这话的时候他又看一眼男孩身旁的男子,依旧独自喝茶,不管不问,就欲抬手。
“二位道爷,二位道爷,何必跟两个小孩子置气,小的这里有上好的龙井款待二位道爷,小的请客……”茶摊的掌柜赶来连忙拉住两个道士。旁边看热闹的人群里也有人打圆场:“算了……算了……”那一位瘦道士才罢了手,倒是那胖道士又说:“给大爷换一张大的桌子!”他已经不叫自己道爷,改称大爷了。
“是是是……”那掌柜的唯唯诺诺道。
“不行!”两个道士方一转身,就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叫喝。“先跟她道歉!”未想到这小男孩竟然不依不饶。
“嗨!你小子真不识抬举……”胖道士踏前一步,没想到那小男孩也无所畏惧地踏前一步,他眼看就要遭殃,小女孩突然一拉小男孩,自己一滚滚到了胖道士脚下,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哇……疼……”她哭起来奶身奶气,又哭得十分伤心,让人听了好不心疼。周围众人见了都纷纷指责,有的汉子甚至也要上来趁着众怒抱打不平。两道士被围在中间一时间百口莫辩,尴尬非常。
“我没动手啊!”那胖道士不断说道。
“道爷,道爷息怒……小女不懂事,我给你们赔不是……”那掌柜的生怕事情闹大,赶紧劝阻,又对众人说道:“各位客官,莫要动怒,今儿的茶水鄙人请客”众人这才散开。
两道士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犯了众怒他们是无所谓的,就怕把事情传到了师门之中反而会被师傅责罚。胖道士便说了句:“小子,回家让你老子好好管管你!”就转身欲走。
哪知道才一转身,就觉得身后有人疾步冲来,回头一看,好小子,那小男孩竟然一脚踏上桌凳,凌空飞起一脚,要踢他的面门!
“不准说我爹!”小男孩怒气冲天。
那胖道士即便身形肥硕,却哪里能被一个八九岁的小娃儿欺负了,当即一伸手抓住了小男孩的脚,借着势头就要转身往茶摊的撑木上撞,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胖道士反而倒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五六个圈撞翻了茶摊的招牌才停了下来。众人又惊讶又舒了一口气。原来小男孩已被坐在一旁的男子左手稳稳的抱住,男子的右手还停在空中呈掌刀状。
“好!”不知是谁叫喊了一声,接着大伙儿都跟着叫好。
一旁的瘦道士还未反应过来,见同伴被打飞出去,大叫一声:“你,敢在‘清玉观’头上动土!”说罢拔剑直刺男子的胸膛。他只是未见着同伴是如何飞出去的,就贸然出手。那男子也不动弹,坐着左手将小男孩往身后拉扯。小男孩一把也拽住小女孩。右手就在长剑快要触及身体之际以快如闪电的速度,取了筷盒中的一双木筷,蓦地夹住剑尖,轻轻一扭,长剑登时崩碎!
“不要侮辱了‘清玉观’之名,滚!”男子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中气十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觉得炸耳,但是都拍手叫好。
“好好,你给我等着,看我叫人来收拾你!”那瘦道士扶起一旁已经不省人事的胖道士,一瘸一拐地逃走,但是由于他自己太瘦,而师兄太胖,根本就走不动,过了半晌仍然未跑出多远,模样甚是狼狈可笑。
那小女孩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小男孩连忙问:“你不疼吗?”
“不疼呀,哈哈,我装的……嘻嘻”这一句说的天真烂漫,却又让人不得不佩服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心机。
“哎哟,我的小祖宗,两位客官,你们不知道吗,这可是山上的大门派‘清玉观’的人呀,我可得罪不起呀,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我这小本生意还要过日子呢。你们快走吧……”茶摊老板一脸的焦急,已经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大热天的脸上就更是汗如雨下。
“掌柜的,这是茶钱,你放心,我跟你保证这‘清玉观’的人不会来叨扰你!”
“小风,我们上山。”转脸对小男孩说到。
“好,师伯!”那男子正是凤江流!
(下)
二人收拾行装上路,临走时小风望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冲他做了一个鬼脸,倒也让他忍俊不禁。想到最近这一段日子每日总是心情悲怆,凤江流对自己虽然甚好,却也不似她这般逗自己开心,不免又让他想起了以往爹爹待自己的诸般好来,竟然又落下泪来。
小姑娘见他这般模样,跑到他身边。从一个随身携带的小鸭子荷包里倒了一大堆蜜饯糖果塞到小风手里。
“这是我攒下来的……很甜很甜哦……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个吧……嘻嘻”她一边笑一边又拿了一个纸袋把吃的包好塞回给他。
“嘿嘿……你……真好……”小风破涕为笑,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就随着凤江流继续赶路。
凤江流在一旁虽然一直默不作声,却把这两个小人儿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低头沉思,似乎回想起什么往事。
白云山的山路,初上山时还趋平稳,往来行人亦络绎不绝,行至半山腰会过一座木吊桥,吊桥过后是另一座山头,便是“清玉观”的门派范围,一般也不会有寻常百姓通过。吊桥之上往下看去已经完全看不见人影,房屋也是盒子一般大小。半空之中一阵风吹过,吊桥便左右晃动得厉害,轻功精湛和内力深厚之人行于其上自然如履平地,但此刻却苦了小风。
“过来,我背你过去”凤江流对小风说道。
“师伯,没关系,我能自己走。”小风这一路上没有让凤江流背过自己一次,小小年纪,忽逢大变的他性格也是愈发得倔强。
“越是到了关键的时刻,就越应该随性而为。你不想着这吊桥之下的危险,那就便与在平地上行走别无二致。”凤江流突然说了这句话,就像在传述什么武功心法一般对小风说道,说完便一人径自往吊桥另一边去,步伐轻松,甚至无声无息。
虽然只是八九岁的孩童,小风却表现出寻常人家娃娃不具有的聪颖。待得听完凤江流的话,深吸了一口气,就一步一步地稳稳向前迈进。刚刚扶着一旁的绳子还站不稳身子,此刻目视前方,虽然还偶尔停顿,但是却丝毫不忙不慌。
凤江流已经在桥头等着小风,脸上泛起一丝笑容,随即又恢复平静。
就在此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唳!二人同时往上空望去,小风只望见一个极小的黑点,而凤江流却目力极佳,但见得遥远的高空有一只蓝灰相见条纹的大鸟,正以几乎垂直的角度从小风的头顶俯冲而下,来势汹汹,宛若冲刺流星一般。凤江流认识这种生物,正是“游隼”!但是体型却比之一般游隼大了两三倍有余!说时迟那时快,凤江流没有丝毫犹豫,单手成决,不知从哪里祭出“凤栖剑”,准备射剑而出,击杀游隼。然而就在此时,却又听见一声清脆悠扬的口哨声,紧接着游隼凌空转向,又往凤江流头顶飞来!那猛禽身躯庞大却能灵活如斯,但是转向产生的巨大风压却吹得吊桥仿佛狂风中的柳絮,被猛然抛起。小风被一下抛到了空中,张大了嘴巴却叫不出声,一颗心都快从嘴里蹦了出来!凤江流也顾不得那游隼,足下生风,猛地一点地,凌空而起,竟越过八丈来远,在空中一接小风,和那游隼几乎贴身而过,稳稳落下,一使千斤坠功夫,力度拿捏极准,吊桥顿时间不再摇摆!
“阁下好俊俏的轻功!”方站稳身形,就从吊桥对面的山林中传来一阵击掌之声。
凤江流也不搭话,看一眼惊魂未定的小风,关切地问到:“没事吧!”
“……林子……里……有人”定了定神,小风竟机警地说道,只不过说话的时候胸脯上下起伏,断断续续。
凤栖剑收入袖中,连跨两步过了吊桥,就看见山林中一株老槐树下面站了一个俊秀的青年郎,一身雪白的缎装,腰间垂一块晶莹剔透的环璧,面如冠玉,身材纤瘦,手拿着一柄绘着百鸟朝凤图的纸扇,而最引人注目的还莫过于他头顶的巨型游隼!
“阁下可是要去‘清玉观’?”青年郎一拱手问到。
……凤江流并不望他一眼。眼见得他这般不理不睬,青年脸颊顿时一红,又说道:“适才是小生不对,这‘秋儿’野惯了,冒犯了尊驾和小友还请见谅!”秋儿似乎是这游隼的名儿,说这话的时候他仍是极其地礼貌。
然而凤江流依旧不答。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放大鸟害我们?”倒是背上小风先张口问到。
青年未曾想到大人不搭话,反而一个孩童却来质问他。不免有些生气,却兀自强撑着不发作。
“哦,这位小友,适才……”
“什么小友大友!我有名字!我叫小风!”还没等青年说完,小风就不耐烦的打断他。
青年郎终于压抑不住,怒道:“顽固小子,都说了多少遍,人家没有故意害你“,他又转向凤江流:”还有你这个木头,人家问你是否去‘清玉观’,乃是因为你现在不能过去!”
“人家,人家,说话像个‘娘们儿’一样……”‘娘们儿’这个词乃是俞锦心以前跟人侃大山的时候说的话,被小风听见默默记了下来。
“你!”青年郎火冒三丈,那游隼也发出‘啾’的一声尖啸,在树上张开了巨大的翅膀。
“‘清玉观’发生了什么?”已经走过十来步的凤江流突然转头问道。
“也……也没什么啦……就是……你不能上去……”青年郎见凤江流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自己却结结巴巴说不完整话来。
“告辞!”凤江流说着,背着小风快步往山上走去。
“哎!……哼!凤江流,你这个木头……哼!”嘴里嘟囔着,一跺脚,一甩袖子,青年郎也转身往另一条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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