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

作者: 金春 | 来源:发表于2023-05-22 11:37 被阅读0次

    在乡里念初中那会儿,公路只通到乡政府所在地,说是公路,实际也就是沙石泥土路。每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都要步行近二十里的路回到家里背够下一个星期的米和菜再返校。每周往返家和学校必经一座山崖脚下,这山崖脚距离主干山路不足十米。山崖脚洞口放着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虽然被简单地用茅草搭掩盖着,但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后来旁边的野草长疯了,把它全部遮住,但每一次经过这里时,我背膛心总感觉凉飕飕的。

     中学毕业前的清明节收假返校时,我和村里的一个同伴又经过这个山崖脚。她突然飞快地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叫我:“你快点跑,快点跑啊,有鬼啊!” 我一边慌乱地跟着跑起来,一边责怪地问:“你跑什么跑呀,有鬼,鬼在哪?大白天的。哼,你好讨厌嘞。”虽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事,但当时也的确把我吓得半死了,真感觉有鬼撵着追来,快要踩到脚后跟一样。

     “我听大人说啊,前两天那口棺材被他的家人打开了。听说家里有一个小男孩五岁多还白天夜里尿床尿裤裆的,什么药都吃了仍旧不见好。一阴阳先生说,就是洞口放的这棺材闹的,得赶紧另寻一处风水宝地深埋了才行,死了的人才安心。要不死去的人要折腾活人的。他家人深信不疑,择日按照阴阳先生的说法撬开了这口棺材。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棺材里的死人竟然没有一点腐烂,直昂昂地躺着,人的模样还在,只是像腊肉一样风干了,衣服也没有脆烂。可棺材一旦被打开了就不能再盖回去的,只能用利刀和锯子把死干尸一小块一小块地割、砍、锯下来,这样才能装入小金坛里的……”跑了一段路后,同乡上气不接下气、表情惊悚地把听来的一五一十地给道了出来。

     我听着心里既害怕又感慨:这一割一砍一锯的,得有多痛啊,心,真能安么?那小男孩尿床的病后面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那年,我父亲病入膏肓了,神经衰弱错乱,经常胡言乱语。一会说要和他的父亲上屋后大荒茅山上参加几百人的大会,一会儿又说他父亲骑着一匹大马准备到家了,让家里人此时不要出门小便什么的……如此这般折腾,奶奶也请一阴阳先生到家掐指捏算,说要给我死去已二十多年的爷爷捡骨头入金坛,再深葬才行。要不,父亲的病治不好。 这样,我与我从没见过面的爷爷见了面: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和一排黄漆漆的牙齿,几根能打鼓的光骨头。与我从小听到的、记在心里的、会一手好木匠活的爷爷太不一样了。从此以后,每一年清明给爷爷扫墓时,我仍然有余悸。 这事没过多久,父亲还是去世了。

     就在几天前,我和表妹一大早从县城赶到乡下参加大姑妈的迁坟。来到半山腰上,一新砌的土平台上的一角,我看见用油毛毡搭的棚下立着一口盖着大红布的崭新的黄闪闪的金坛,旁边站着几个比我们先到的亲戚和两个砌新墓的砌砖工人。我知道这金坛里装的是去世近十年的大姑妈的骨头。头一天,她的儿女们才挖开了她的墓,把她的骨头搬移到这半山腰上来。现在都这个时间了,她生的两女两男都还没有到现场呢。想必,昨天晚上这一口金坛孤零零的在这荒野的半山腰上听了一夜的雨,吹了一夜的风……

    此时,一阵凉风吹过,把边上一片油茶树上挂着的水滴吹落了一地。

     表妹在我耳朵边说:“她(他)们不会来这么早的,说不定昨天晚上那四姊妹还吵架呢。大表姐总爱讲表嫂的不是(大姑妈大女儿和儿媳妇),表嫂怎么做大表姐都看不顺眼,连请砌砖的工人都想各请各的,生怕保佑不均。”

    我忙问:“这是为啥?大表姐她都是当奶奶的人了,怎么还老管娘家的事呢?再说了,原来大姑妈葬埋的地方好好的,怎么又要迁坟呢?”

     “大表姐老是怀疑表嫂和她的老公要好,又说表哥日常也唯唯诺诺地听从表嫂的话,没个主见,家里阴气太重,盖过了阳气。所以,才把大姑妈的坟迁到这半山腰上,说这里向阳。”表妹低声神秘地说。

     “唉!”我只叹了一口气,无语。

     人与人一旦有了隔阂,对方便没有做得对的地方。大表姐与表嫂每每碰面便像仇人似的,总要互怼几句,自己生气便罢,家里人也跟着受气、难受。

    在金坛下葬和立好石碑的当口,还没来得及没上土,突然天又下起了大雨,只得先避雨。幸好还有几个人带有伞,大家三三两两共撑一把伞,也有钻进旁边皮卡车里,还有五六个人挤站到先前放金坛的油毛毡棚下。

    雨足足了下一个钟头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溅湿了我半截裤子,凉丝丝的,穿短袖的人紧抱双臂彼此紧挨着取暖。直到大姑妈的两个已成家的孙子搬来两顶大太阳伞,雨才停下来。大伙还笑说:“怪了,这雨早不停,晚不停,偏偏大伞来了才停。”

    大表姐笑哈哈大声说:“这雨下得正好,是发的雨、旺的雨……”

    雨停后,我和表妹先下了山,进屋看见表嫂在家里和几个亲戚忙前忙后地招呼大伙、安排做饭,看样子没有两三个小时菜饭是不会上桌的。表妹是关着门店来的,我虽然为此特地请假了一天,但在家里坐一会儿感觉无聊,也插不上手帮厨,就下旁边的圩市里吃了一碗米粉便返回县城了。

     前不久去同事老家参加白事,巧碰大姑妈的一个孙子,他热情地与我打了招呼,并抱歉地说我那天饭都没得吃就走了。我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如果不注意我都认不出他来了。我忙说:“没事呀,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气。” 大姑妈,你在世时,没白心疼你的两个孙子。愿您安息,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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