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馨還是住原來的東廂房。原先的小床不見了,換成有紅棕色圓形床頭的雙人木床,同色的床頭櫃上擺的台燈來自奶奶房里,墨馨從小就一直喜歡的那盞。4床被子摺成長條狀堆在床內側,正紅暗紅玫瑰紅的被面織出各樣浮凸的花朵,裹着簇新淨白色的裡子競相開放。擺在最上面的,居然是繡滿百子圖的大紅色錦緞,垂髫小兒或站或坐或蹲或跑,放煙火的摀耳朵的好不熱鬧。家珍不知道從哪裡弄來這麼些寶貝,擺得滿坑滿谷喜氣洋洋.
天色刚明,墨馨如常起身,刚好看见家珍端了痰盂向外走。她想要接过去,却落了空。平常都是我去的,墨馨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奶奶听。不用了,你歇着吧。家珍斜斜瞟了一眼,径自往前走。墨馨无奈,只好跟在後边出了门。
出了门,斜前方是一条幽长的小巷。沿途的两边白墙上贴了各色怵目惊心的标语,大块青石铺就的小路,表面磨得光光的,在清晨的薄雾里隐隐映出两人的身影。走到底左转,前面豁然开朗,是财贸俱乐部家属区的小广场,厕所就在一角,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两人排在队尾,都不说话沉默着。
清冷的空气夹杂了厕所的气味实在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但非常有效地提醒家珍,曾经也是在这样的时分,身高只及腰际的墨馨牵着她的衣角,双眉紧皱,引得家珍转过身去,捏住墨馨的鼻子,两人笑做一团。如今的墨馨身量比她还高,想要再去捏她的鼻子,已经够不着了。
当下,家珍本来就不坚硬的心更放软了,想起那个小小的墨馨,她像珍宝一样捧在手心的孙女,如今已是人妇了呀。不知道这个女婿会不会也呵护她,不知道她未来的日子是不是也能享受像过去一般的宠溺啊。家珍不自觉的叹口气,悄悄往墨馨身边靠拢一些。
回到家推开院门,正遇上县长大人扫院子,二孬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墨馨刚要开口,家珍便淡淡地说,让孙姑爷扫吧,自家人倒不必客气。你去买点油条豆浆回来才是正经。转身又跟墨馨说,洗了手来厨房帮我。
家珍这番吩咐像一阵清风,凝固了的空气又重新流动起来,墨馨眉头陡然松开,开心地接了县长大人的扫把,交给二孬,自去洗手梳洗。等进了厨房,家珍早已经都做好了,墨馨把热气腾腾的早餐端上桌,扬声叫墨璋下楼。
等二孬坐下来,县长大人也端着银色的小锑锅进门了。黄澄澄的油条酥脆丰满,白白的豆浆冒出缕缕烟雾,中间放了只白色大碗,暗红色的汤,表面浮着一颗颗白色完整的米粒,甜甜的香气四溢,隐约夹了玫瑰的味道。一只小碟子装了红油腐乳,油汪汪地摆在馒头旁边。还有一个大号洋瓷碗,装了米线,豌豆尖绿绿的腌菜黄黄的铺在白色米线上,酱红色的焖肉众星拱月般被扣在最上头,汤汁泛出柔润的光泽。
不知道你平时爱吃什么,所以胡乱准备了些,爱什么自己来,别客气。家珍对二孬说,脸上挂了淡淡的微笑,又转眼望望墨馨说,招呼着你姑爷。
二孬哪里觉察得到那么些暗流涌动,只觉着这些“胡乱”准备的早餐真的太不糊不乱了。对他而言,最好的回应就是吃个精光方显诚意,当然就算不是要表示什么,面对吃的,哪有不吃光的道理?
有二孬咕嘟咕嘟喝豆浆和咬油条的脆响做背景,平时最慢的墨璋居然也跟大家差不多时间吃完了。二孬吃得很舒畅,装腐乳的碟子都被他用馒头搌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二孬自小饿怕了,不定什么时候有食物,所以但凡有口吃的,连渣不能浪费。很巧的是,墨馨家祖传的规矩,吃完饭的碗都会加点开水涮一涮再喝掉,谓之惜福。二孬的举动倒是非常符合这一家训,看得县长大人龙心大悦,不住点头。
有了头天晚上的铺垫,家珍对二孬的食量已经有了初步认识,丝毫没有诧异餐桌上一扫而空的局面。目前只剩下了那个散发出甜香的白色大碗。家珍回厨房再拿出两个碗。不同于其他白色的小碗,这两个碗口都有一圈金边,青色的花纹缠绕,暗暗的圆点透出光,显得这瓷碗轻薄极了。成套的瓷勺躺在碗里,温婉可人。
我们老昆明人的习俗,新人结婚的时候都要喝这碗甜汤,寓意甜甜蜜蜜,团团圆圆,早生贵子。一定要喝完才吉利,县长大人说。二孬搅搅碗底,暗红的汁液翻滚起卧在碗底的东西。花生桂圆莲子红枣,紫色小小片状的却不知是什么,珍珠大小白白的是汤圆,糯糯软软,跟漂浮在表面的白色米粒遥相呼应。喝下去甜而不腻,暖暖的温着胃。是奶奶自己捂的甜白酒,加了玫瑰花酱煮的。墨馨看二孬细细品位又不得要领,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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