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

传说狸是一种骗人的动物。

顶一片树叶就能变形，天生的骗子，邪恶到骨子里。

虽然有一张圆圆的，忠实的面孔。

我，可是一只狸?

沉醉于夜色的邪魅，从洞中窜出，在森林里徘徊，见那孤单的行人经过，便变幻我的美丽，甜蜜我的语言，接近他，媚惑他，骗走他最珍爱的宝物。

那一天，那孤单的少年，手持白纸糊就的灯笼，照着我。

我说：“亲爱的朋友，这是个危险的森林，来，跟我走，我能给你安全。”

他微笑：“你是一只狸。”

我惊讶、恐惧、颤抖，狸是一只狡猾的动物，狸是一只胆小的动物。

我转身逃开，他的笑声清朗，如月光。

无处不在。

我仍在夜里醒来，洞口铺陈着月光，森林浸润着月光。

于是我出洞，我在森林里徘徊，直到那持着白灯笼的少年出现，悄悄跟上他。

他应是感觉到我的存在，我介惧着他每一步停顿，每一次回头，我的脚步飞快，我藏不好我的尾巴，但我能藏好我的依恋。

一天一天，一夜一夜，月色如洗，我梦见他。

我喜欢跟在他身后，我丧失了骗人和恶作剧的兴趣，他是如此孤独，他的孤独笼罩在白纸灯笼透出的光线中，如此纯洁。

我忽然恨我自己，狸是这样肮脏的生物!

我拒绝再进食，拒绝再离开我的洞穴，死亡会带来纯洁吧，一切生物都有一个纯洁的灵魂，狸也会有吧?就算没有，我也会以我的祈祷，我的执着，祈求主的垂怜。

我要成为一只纯洁的狸。

或许有一天，做个纯洁的人。

夜里没有月光，我无力去见他，森林阴郁，我虚弱而迷惘。

于是上帝到我梦中。

“我恩赐你一个奇迹，当明晚的月光洒上最高的山头时，你跳下来，你就能变成人。”

上帝没把话说清楚，我以狸的智慧苦苦思索：最高的山头，是森林里最高的山头，还是世界上最高的山头?月光，明晚没有月光怎么办?跳下来，我变成活人还是死人?

天亮的时候，我开始进食，向森林里最高的山头进发。

我估计这小山头并不高，但我是一只小小的狸啊，我或许头脑精明，但我只拥有笨拙的身躯，何况我刚绝食数日，虚弱。

月亮出现在天空时，我爬上山头。

太阳还没下降，月光不可能照上山头，就是照上了我也不知道。可是上帝是知道的，我犹豫彷徨，该不该跳下去?

夜色侵袭，银白色的月光忽如其来铺天盖地，我全身洒满月光，纯洁的月光啊。

我闭上眼，跳下山头。

结局一

我走进村庄，那里在举行一场婚礼。

我看见他了，那孤独的少年，只是人群在努力抚平他的孤独，还有那美丽、美丽的新娘。

狸不知道什么叫心碎，但我知道，所以我是人。

新郎新娘交换信物，相视微笑，有人说，新郎吻新娘。

他侧过脸，温柔的望着他的新娘。

吻她。

新娘低下美丽的头颅，我忽然发现，红裙下熟悉的黄影一闪。

“啊!”我叫着，冲上去指着她：“她是一只狸!”

人群一怔，随即轰笑起来，我焦急的大叫：“真的!她有尾巴，她是一只狸!”

笑声持续不断，少年拥着他的新娘离去，他没有回头，没有看我一眼。

人群围在我周围，欣赏我的惶急，有人指着我说：“丑八怪，你才是一只狸呢!”

齐声应和，人们推搡着我，新娘是美丽的，所以她纯洁，她不是狸;我丑陋，所以我说谎，我是狸。

我忽然笑了。

上帝并不万能，他给了我纯洁，却不知道美丽才是成人的标志。

没关系，从这里看不见那少年的背影，以后也看不见他持着白纸糊就的灯笼穿越森林，不过没关系。

主，如果今夜有月光，如果我再爬上最高的山头，如果我再跳下来。

我能做回狸吗?

结局二

我是人了。

我等着，和往常同时候，他持着白纸糊就的灯笼，那少年出现在森林中。

“亲爱的朋友，今晚有很美的月光啊，我能和你一起走一段吗?”

他看着我，灯笼的光照着我，我望着他微笑。

“是你。”

“是我。”

“你变成了人。”

“我变成了人。”

他叹了口气，月光映进他的黑眸，像夜色一样忧伤。

“知道我为什么看穿你的伪装吗?”

我摇头，狸的变幻不应该被人类看穿，但谁知道呢，世事本就无奇不有。

他看着我，吹熄灯笼。

月色幽幽。

他从头上取下一件东西，摊在掌心。

一片树叶。

“因为我也是一只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