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中期,是国内一段特别平静的岁月,既没有之前比较激烈的社会运动,之后的经济大潮也还没有到来,城市里的人们过着一种松散的生活,学习、工作之外似乎没什么事可干,并且也没有多样的娱乐方式,业余时间挺难打发,不同的人就想出不同办法。我住的大学院儿里被学习乐器的热潮席卷,尤其是从小学生到工作不久的年轻人,不乏挑一种乐器学起来的。
一到夜幕降临,站在任何一座家属楼下,都能听到从很多窗口传出的练习乐器的声音,然后这一座座楼里的乐声又汇成一条乐流在夜空下的大院儿里流淌。那时候人们都不富裕,极少有人拥有钢琴,绝大部分学习乐器是手风琴、小提琴、琵笆、笛子什么的。
不过毕竟这些学乐器的人基本都是业余学着玩的,真有音乐天赋的很少,真正演奏得好的凤毛麟角,有些人甚至其实不适合学,制造的噪音让邻居挺烦的。不过我比较幸运,对门一个学手风琴的小姐姐拉的不是噪音。
小姐姐大概是初中生,长得容貌平平,头发梳成两把“刷子”,最常穿的衣服是灰布上衣、蓝布裤子。那时候大家是都没什么好衣服,但女孩们一般都挖空心思把自己打扮得稍微好看点,她却属于完全不在意穿着,扔在人堆里根本找不着的那类人。
但她手风琴拉起来却真的挺好听,虽然我并不会演奏乐器,但对音乐还是有感受力的,跟其他很多大院儿里学乐器的人比,她大概算有点天赋。
其实小姐姐应也是初学,但进步挺快,一首练习曲很快能拉熟练。而且她琴的音质似乎也比其他手风琴学习者的好,温和而厚实,像是汁水饱满的橙子,其他人琴的音质常常显得干涩刺耳,有干核桃的感觉。有次我的一个小闺蜜来家里玩,她妈妈是音乐老师,常拉着手风琴给学生上课,她听了对门的琴声说:“嗯,这是‘鹦鹉牌’手风琴。”她说这是国内最高级的手风琴牌子,可贵呢!带一大排变音器,音质也特别好。”
小姐姐练琴的时间挺多,我每天下午放学后做作业和晚上看书的时候,她的琴声常常萦绕耳边,一点都不觉得烦人,不过我也希望她除了练习曲也能拉点歌曲什么的。
这么练了一年多,她终于开始拉曲子了,主要是一些当时流行的革命歌曲,很多我都会唱,就常跟着她的琴声小声唱。想着我跟她像是一种互相不见面的合作表演,常不由得自己笑起来。
这天她开始练一首新曲子,特别好听,而且不太像中国乐曲。她很快练熟了,而且每天都要拉上好多遍,应该也是很喜欢吧。
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就让小闺蜜来听,她一听就说:“这是苏联曲子,叫‘小酸梅果’,我妈在家也拉过。”很多年后我知道这准确来说是一首白俄罗斯民间舞曲,因为好听和适合练指法,手风琴初学者一般都拉过,熟练者也常喜欢拉。
那时候这样的曲子挺难听到,每天听小姐姐拉“小酸梅果”成了我的固定欣悦时间。她一般会在练一阵基础指法后拉一到两遍,然后在结束练琴时以拉它结尾,不管我这时心情如何,听到那欢快跳跃的曲子总是会让我高兴起来。我还会想,那小酸梅果是个什么样子呢?
夏天暑假里的一天,刚下过雨,天气不那么热,我做完作业后躺在凉席上听广播。这时候手风琴声传来,小姐姐开始练琴了,不过这次有点奇怪,她上来就开始拉“小酸梅果”,而且琴声特别近,就像在我家大门外。拉到第三遍的时候我爬起来,猛地把门打开,想象着会看到拉着琴的小姐姐站在那里。
门开了后并没看到小姐姐,却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的,只见楼道里铺满了红红的小果子,并且还有更多的果子伴着琴声从空中掉落,越来越多的小红果子向楼梯下滚动伸展。我慢慢把门关上,跑回床上躺下,听着琴声竟睡着了,掉进梦乡前最后一个想法是:哦,这就是小酸梅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