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班组长们开完早会,他照例在车间里巡视一番。在二组末端的一位实习生身后,他停住了脚步,看稚气未脱的实习工人手忙脚乱地焊接线路,仿佛看到了毕业实习那会儿的自己。年轻人察觉到身后有人,一回头看见是领导,手头更慌乱了,连续接错了两处。
他朝远处招了招手,组长赶紧跑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指引,去纠正年轻人的手误。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接到了副厂的电话,要他赶紧去办公室一趟。副厂一直看好他,要不然也不会一路扶着他坐上车间主任的位置,更不会把视若己出的侄女嫁给他。还有每次他与妻子闹矛盾,副长会当着妻子的面说他好话,虽然背后也会胡萝卜加大棒地敲打他,但他明白这个叔丈人半褒半抑背后的苦心,所以他服他也感激他。只是上次他耍酒疯后第二天,副厂请他吃饭,其间他严肃又郑重地警告他:“……照理说,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但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和小焕再容你这一次……”
他当时的答复是不会了也不敢了,谁想昨天和兄弟们一个高兴又喝多了,于是稀里糊涂地又会了且敢了。
唉——他叹了一口气,想起妻子。
“把这些废纸收回去吧!”昨晚,妻子冷冷地把沓在一起的三份保证书一并推给他时这么说。他一眼看见那醒目的箩纹手印,像鲜血染红的蚕茧紧紧地附着在他的签名上,他有些胆怯了。每次他郑重地将沾满印泥的拇指按下去那会儿,他都是认真的,这枚象征了承诺和某种效力的指印也代表着他的决心——封印失控和暴力的决心。
然而,酒精就像一杯杯液态的咒语,每每让他藏在躯壳深处的魔鬼轻而易举地逃出来。
妻子提出了分居,说是给彼此一个冷静的空间。他知道这很有可能是离婚的前兆,但这次他没有请求妻子原谅,不是不愿意,而是对着三张黑纸白字外加红手印的保证书,他张不开口。
财务处的妻子和负责业务的副长,不说亲情,单因工作的关系每天都是要见面的。昨天妻子披了头发去上班,一贯珍爱侄女的副厂怎么可能想不到背后发生了什么,况且他也不是第一回暴力妻子了。许多事态的发展都是有迹可寻的,比如妻子是上了一天班后才和他提的分居,比如副长上次对他的警告,看样子,就是和她叔叔商量的结果。
他有些绝望,万一妻子离他而去,他会怎么样?他虽然不善于表达,但他心里明白对妻子的情感和依赖。或许,妻子也会念及情份和他的好。心中浮起的念头给他带来了一丝安慰。
他忐忑不安地往上走,在楼梯拐角处差点撞到人。他一抬头,看见妻子正抱着一沓厚厚的文档。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见妻子陌路人似的别过脸去,散开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青色的淤痕若隐若现。他的心揪了一下,伸手想接住东西,妻子已扭身从他旁边“咚咚咚”地下楼去。
看着妻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他转身向楼上走去,不知道前面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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