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赤裸着来,注定赤裸着离去。
西藏于我,像极了一个巨大的磁场,想跋涉它的每一寸土地,触摸每一片云彩,去寻觅磁场的缘点,一切都有着诱惑力,唯独有一件,来拉萨二年,从来没有想过去触碰它,即便在这次可以近距离看到它时,我仍想临阵脱逃。
这一天,早上五点半,闹钟响了,同行的四个人都醒了,我躺在零下三十度的睡袋里跟他们说我不去了,空气里满是寒冷的味道,去直面某种场景让我迈不开脚步,大伙说去吧,去吧,我们是一起的,于是我们一行五个人出发。
六点钟的西藏,仍然在黑夜里沉睡,加快脚步,便能触碰到空气里的丝丝凉意,月光异常明亮,星星依然在苍茫的雪山顶上闪烁着,我们顺着一条小路上山,山上有个直贡提寺,天葬台就在直贡提寺的上面,这是世界上第二大的天葬台(第一大的天葬台在印度)。
天葬是不让人看的,人太多会吓走秃鹫,另外观看别人的葬礼也不礼貌,甚至法律都规定了偷看天葬可以被打,可是人的好奇心永远没有办法满足,此时我们就充当了这样的角色,我们必须得在天亮之前爬上山,躲在一个不被他们发现的角落观看天葬。
山路并不顺坦,甚至看不清脚下的路,有的山坡我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同行的有一位五十岁的大叔,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另外一个叫小新的女孩跟我并排走在中间,在后面的是我刚认识的一位朋友杨锎,另外一位叫“帮主”。为了看天葬,昨晚我们走了二个小时的山路从德仲温泉下到直贡提寺,在那样的冰天雪地里赶夜路,杨锎与“帮主”都只穿了单薄的衣服,于是今天爬山时一边喘气一边咳嗽,这二位仁兄一个说:“你先走,我休息会。”另一个说:“没事,我等你”于是俩位难兄难弟相互扶持着始终尾随在队伍的后面。
雪山在夜色的映衬上显得格外高大,越往上走路越陡,我看不清脚上的路,或者根本就没有路,我们一行人拉扯着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一扇铁门处,铁门有个石阶,极窄,仅能容纳一个人侧身走,这里没有房屋,却突兀的有个铁门,穿过铁门是一条宽敞的大道,前面不远处就是天葬台,天葬台正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我走上大道后回头看看铁门和石阶,不大一会,太阳将会照耀到这条路上,这条路一直往山顶沿伸,从这里是不是就能通往极乐世界。
我们走到了天葬台的外围,杨锎告诉我们,地上有很多死人的头发,此时的天还没有亮,看不清地面,只感觉地上到处都有黑糊糊的,突然间觉得害怕,害怕一不小心踩到死人的头发,于是紧紧的跟着大伙一起走。我们到达了山顶,从山顶上可以眺望到刚刚路过的天葬台,我们几个藏在了一丛树的后面,等待太阳升起,那也是天葬的时间。
天渐渐亮了,远处响起了拖拉机的声音,不大一会,便看到有人背着尸体走上山来,此时香炉里已升腾起烟,天葬师开始磨刀,背尸人背着尸体围着天葬台转圈,在山洞里苦修了七年以上能看到鬼魂的喇嘛开始诵经,他在召唤着秃鹫前来.....背尸人转了几圈后,便把尸体放在一旁,天葬师开始解开尸体的衣服,尸体全部用白氆氇裹着,衣服解开后露出苍白的肤色,天葬师抓住死者的头发,揭开了头盖.....从尸体的背面剖开,然后剖腹,取内脏,去肌肉......
我站在山顶,眺望着远处的雪山,这里四面环山,视野极其开阔,站在这里,仰望着辽远的天空,秃鹫一只只排列着从另一个山头飞了过来,它们很像来自另一片天空,一个不属于我们的国度。以前就听说它们是一种很大的鸟类,等它们扑腾落地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被藏族人视为“神鹰”的它们个头确实高大,足足有半个人高,张开的翅膀有一米多长,它们排列整齐的等候在天葬师的一旁。
有一具女尸,颜色已发紫,天葬师割下她的两个乳房,用一个铁器钩住丢给了秃鹫,整个过程没有见到一滴血.......
有很多场面我始终无法仔仔细细去看,站在山顶,只是听到砍骨头的“砰砰”声,从很远处看到了被剥了皮的鲜红的肉。看到秃鹫扑腾着翅膀簇拥在一起去争抢那鲜红的肉。
我们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下山,我不停的回头看着这一幕,香炉里升腾起的烟向天空中散去,有二个穿着红色袈裟的喇嘛缓缓地向开葬台走去,秃鹫在天空中盘旋,一群群的乌鸦停在一旁,此时的太阳已升起,把雪山的尖顶染成了金色。
山顶异常的冷,穿着羽绒服的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温暖的,但此时的场景让我淡忘了寒冷,那二位高僧一定会将死者的灵魂引入天堂。环顾着四周的雪山,它们静静的在那里,散发着一种隔世的美丽,这里的气氛如此特别,如此安详。还记得在老家曾见过的葬礼,哭天喊地,白色的布条到处都是,一进去就会感到难过和压抑,在这个被雪山围住的葬地里,却有着一种尘归尘,土归土的详和。
描绘西藏用的最频繁的一个词就是神奇,很多人会神气活现的描绘各种佛迹的存在,西藏的确有着巨大的磁场,即便是我们这些飘浮在这里的人也被这巨大的磁场感化得淋漓尽致。在汉族人眼里,藏族人是愚笨的,多少年来,他们在这片世界上最高的土地上欢乐的生活,他们怡然自得,安于天命,静静享受着大地赋予的一切,每天的每天他们脸上都洋溢着从内心散发出来的笑容。在他们死后,他们仍将身体献给了大地,只是为了食肉的秃鹫不再伤害这附近山上的其它生灵。他们的大智慧让他们更能触及到生命的本质,不是为了生活疲于奔命,他们在静静的享受所有的一切。我能感受到那种巨大的气氛,去始终无法触及到那精髓所在,是的,西藏那流传了二三千年的精髓,浅浅的足迹又怎能体会。
在我们下山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喇嘛,在他的带路下,我们来到了直贡提寺的大殿门口,这里有一群喇嘛正在给死者做超度,死者的身体被卷曲起来,手脚相交捆成一团,像极了母腹中的胎儿,他似乎是面向着喇嘛们,死者的身后是二位亲属,左边是位男性,右边是位女性,女性一直不停的朝着喇嘛坐着的方向朝拜,喇嘛们做着“抛哇”仪式,帮助死者灵魂从头盖骨溢出,升入天堂,如果是从下身气扎排出,会进入地狱。据说超度时死者的头顶便冒出一束白光,这是灵魂上了天堂的标志。
我们离开这里时,同行的问我对天葬有什么体会,她说自己的脑海里一直晃动着那个女尸被切开的场景,我是个不善于言词的人,只是跟她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其实我想说的是在尼泊尔烧尸庙那里,有个被火葬的年轻女孩的那一幕会时时闪现在我的脑海里,有一次在我有一丝烦躁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烧尸庙的照片,便立刻平静了下来,它提醒着我,生活里有太多的事都无关痛痒,无聊至极,有着更多美妙的事情等着我们去感受,去体验。
如果看透了死亡,一定更能明白生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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