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黄昏的雨

黄昏的雨

现在我想来说说那场黄昏的雨。

先说说雨前。快要下雨的时候我们看不到那橙黄而温暖的阳光，看不到夏日花绽放出的那种喜悦的色彩。一切都是内敛的深沉的。刚才猛烈刮着的大风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天空越来越暗，看上去似乎是深黛色，而且很沉重，仿佛支撑不住似地向大地上垮了下来，一点也不像晴朗时那个漂浮而高远的天空。这个时候家这个字突然令人激动而甜蜜，那个只有着简陋家俱和一架书的地方，突然变得温暖而明亮。然而你现在离家很远，你正步行在郊野的小径上。野旷天低树啊，你皱着眉头看了看天空，突然想到了这一句词。你又看了看周围，刚才似乎开阔的旷野，一下子狭窄起来，光线的变暗，使得那些不久前还显得碧绿明亮的草丛和树叶，变得郁暗灰蒙，草丛的树影开始支蔓着向四周延伸，树的模样也变得奇怪。你想加快脚步，然而这时雨落下来了。

雨落下来了，先是滴滴哒哒，然后劈劈啪啪地落下来了。天气一下子凉爽了起来。你知道你逃不过了，索性放慢了脚步。随着黄昏的渐渐流逝，你四周的夜色开始像泼了的浓咖啡一样四处弥漫，远处的山树林田野都模糊成了碎片。你的面前似乎只有这一条在雨中泛着银光的小径。一种忧郁和无依无靠的感觉开始在你身上生长，你沉溺于这种感觉中，忽视了你的脚已经被黄色的湿润而粘稠的泥巴拖得难以迈步。当你意识到这一点后，你也只能无奈地拿鞋脱了，在树上抹抹，然后继续前行。当你抬起头的时候，你突然感觉你脚下的小径是一条河流，泛着一种奇妙的暗黄色的色彩，向着某个未知的地方淌去。河水冰凉而幽暗。这时你想起了亨利米肖的一句诗：“在浪珠里，让我迷失在遥远的地方。”你开始感觉自己是一条船，它在雨水树叶和花瓣中，梦一般地飘流。你甚至觉得这场雨是生活在城市多年的你所需要的，你有一种在这儿停留的念头，又有一种要回家的念头，两种念头在你的脑里交替出现，迷糊着你。这时你四周的光线已经被黑暗所吞没了，偶尔有几只青蛙在田里发出单调的叫声，让你觉得凄凉；持续的雨把你裹着，让你全身发冷，于是那个温暖的家,那个或许正在窗前翘首盼望你的人开始完全占据了你的脑海，成了你的方向。

当你觉得这条小径像深邃黧黑的洞穴一样，没有尽头时，在小道的拐角，出现了幻觉般的光芒。走了几分种，你看到了一个墙灰脱落的旧院子，里面的灯让这个小院变得异常地温馨。明亮而晃人的白织灯光，使你清晰地看到了飘浮在空中的那些雨滴，它们晶莹玲珑，光泽如珠，优雅地落在伸出院子的几棵梨树垂着的润绿的叶子上。“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灯深夜语。”史达祖两句婉媚的词突然出现在了你的脑中，同时出现的还有她的脸，你和她拥有的那些美丽的黄昏和雨夜。于是你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去推开这个院子的门，找到她，找到那些往昔的岁月，然而这雨又让你清醒，让你知道她现在在远方。

现在你依然要踩着水和泥向前走去。前方的灯火渐渐稠密了起来。于是你知道那个地方将要到了，在那里202路的公交车将把你载回那个繁华喧闹的城市。于是你回过头去张望你曾走过的小径，你在张望什么呢，你留恋的目光仿佛沉迷于某个梦境。然而你终于回头快步向前走去，很快地消失在了稠密的灯火之中。这个时候雨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