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语躺在家里的床上,傻傻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蓝色,白色,蓝色,白色,心里默念着间隔的颜色,就两种颜色,也不知为何有意识地坚持数着。睡了多久了?好像是一个世纪!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下午,这个觉睡得最深最沉,睡得都快没了意识,睡醒了觉得睡觉以前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她瞅一眼窗外的天气,阴沉沉的,没有下雨,昨天回家的时候晴空万里,现在就变得阴暗低沉了。从昨天到今天,是一个大大的解脱,可是实际的心情却像是外面的乌云,沉沉的,黑黑的,不知道何时会散去,还是暴雨一样倾泻而下。
蹬上脱鞋,差点没一个跟头摔到地上去。明明休息了这么久,还是浑身体乏无力,但是不能再睡觉了,也不能再在这个屋子待下去了,一定要出去,哪怕是被大雨狠狠浇一场,也要出去,最起码吹吹外面潮湿的大风,心里的躁郁还会减轻一些。她按按太阳穴,揉揉眼睛,迷糊的想起自从昨天中午后就再也没吃东西,现在都已经第二天下午两点了,拖着软绵绵的身体,准备到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掀开锅盖,里面刷的干干净净,水池子里面的饭碗和盘子却堆积如山。尽管昏头涨脑,但是没有任何食欲,没意思,也没心情,干嘛还要吃饭呢?算了,不去想这些了,还是出门吧,出去了没准还会有些新鲜的东西,实在没意思走走也行。格语慢慢悠悠换了一身衣服,天蓝色的套头长袖衫,米白色的短裤,简单抓抓自己凌乱的长发,一双白色的帆布靴,随手拎着一个浅棕色的挎包,下意识地瞅了一眼门口的日历,六月九号?九号了!真的在稀里糊涂中到了九号?今年的六月九号,她期盼了四百多天,分分秒秒都觉得难捱,居然,居然就这么到了?心里一个小声清楚的声音提醒着她:你没有忘记,是吧?格语猛然一惊:是的,我应该去找你了。
按照他一年以前说的地址,她坐上了去郊外的大巴,他曾说,我只要脱离这个桎梏,我就马上会到那里等你,把之前我们没说完的话说完,说不完就慢慢说下去,希望总也说不完,那样就可以总在一块了。她回想着这几句清楚而遥远的话,好像是答应了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事情,你还记得清清楚楚,惦记着,寻思着,回想着,我要去找,我不放弃,事实上,它只会离你越来越远。而且,细想想这种玩笑话,就像是调皮的小孩说“长大了要给你买飞机”一样空泛。过去和现在的缝隙太大了,不禁就会怀疑。如果不去试试你也不知道,宁可失望,也不要后悔,格语,总是这么执拗着性子,我没绝望的时候,就不死心。
车子在郊外的大道上急速跑着。人少车少,透过窗子放眼一看全是树林,还有小小窄窄的河流穿过,没一个小时,自己已经脱离城市了。格语把窗户打开了一个小风,呼呼地大风就灌进了她的耳朵,顿时觉得好精神好舒服。吹进来的风很干净,很温和,没有什么尘土或是沙粒,觉得眼睛被风盖上了一层新的保护膜,脑袋也被灌进去的风吹得干净了,吹得清楚了。平时只可能洗头,却没法“洗洗脑子”,干净爽气的大风,很神奇。
在郊外坐大巴,掺杂着几分奇妙。无论平日坐车是多么枯燥平常,坐上去郊外的车,瞅着外面的一草一木,周围空旷的世界,脑袋里、身心上的负担一下子都会跑个无影无踪。格语觉得自己越来越开心,浑身每个细胞都跳跃不停,摇头晃脑的颠着,在座位上也不老实,就好像是马上要飞出笼子的鸟儿一样,她觉得自己的翅膀也要长出来了。奇怪,在城里刚才明明乌云沉沉,豪雨将要降临的模样,怎么到了郊外,云变得越来越少了呢?没有刚才那种黑压压喘不过气的压抑,不禁小小兴奋一下,离这段路程的终点越来越近……都不重要了,已经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活力,满脑子的精神,最差的结果,也能担得住。
下了车,她大步跑了一段路,狠狠地吸了几口郊外的空气,郊外的天空一片净白,色调简单纯粹,像是铺在天上的画布,忍不住想上去绘画,又迫切想留住这份纯净的美好。脚下是长长宽宽的柏油路,两边是一户户农家小房子和种菜的地。不远处的人家门口拴着的牛,摇摇摆摆吃着青草,茂盛的玉米地,西瓜地,白菜地,散发着茁壮美好的朝气。这各式各样的绿色,渐变成一股股难以言状的清新。格语记得很清楚,下车向前走,走到有两排梧桐树的地方就到了。格语走的很慢,很小步,有意识地在拖延,慢点走,总也走不到,走不到还有些期待,走到了,面对的该是怎样无畏的结果呢?
一步比一步慢,人是心神不定的,他的名字,几乎学着遗忘了,但是对以前的停留时刻种种,她都历历在目。回想起那些画板报的时候,写好多楷书写的酸痛的时候,那些劳累,笑语,像是疾驰的火车,飞奔而过,却记忆犹新。想着这些曾经的琐碎,她快步跑起来,直奔着那个房子跑过去。
到了梧桐脚下,就能看见小院里面那个小房子了。外面一扇厚厚笨笨矮矮的木门,向里面望去能看见那个锈迹斑斑的房子铁门。她又心里忐忑不安起来,犹豫了一小会,鼓起勇气拍拍木门,双手摩挲着,时不时挠挠头,这个间隙的等待时刻,她紧张地能听得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好一会过去了,都没有声音,难道是屋子里面没人?不会,或许,或许是太远了没听到。格语鼓起勇气推开了外面的大门,走在院子进大门的这块只有几米的小路上,踩着软软的泥土,她觉得自己都要站不住塌陷进去。到了门口,她刚要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那屋子里面一定有人了!她看一眼窗户,两扇都打开着。那怎么没有动静?突然一种恐惧的心理蔓延开来:是不是有鬼,是不是有人死在里面,是不是这里被人抢了……她拼命摇摇头,这里放眼望去平平静静,怎么会莫名想那些离奇古怪的事情?不会!一定不会!
她敲敲门,是使劲的敲敲门,铁门被她这么一锤,声音显得非常大,里面终于传来了说话声,是有气无力的说话声,但是说得已经很使劲了,“谁来了?”她一听到这个声音,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脑袋一热,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是他,真的是他的声音!她没有回声,她拉开了门,看见厅子里面灶台上干干净净的,门口放着一篮子摘好的玉米,灶台根本没有生火,中间一只旧旧破破的桌子,两把歪着放着的圆椅子,上面都是空无一物。她没再管这些,看了一眼东面的屋子,敞开的门,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火炕和大木柜,西边这个,半开着门,她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大步走,推门就进去了。
那居然是他?躺在火炕上,枕着一只稻草枕头,炕上只铺了一帘凉席,连个褥子都不铺上,这该多么硬多么难受啊。而他,还穿着考试那天,也就是昨天穿的那件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滑板鞋,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衣襟上还有刺绣的金色的图腾。他的衣服,是从领子看出来是白色的,身上,已经湿的透透的,他不停地流汗,面颊,身上,整个人如同泡在汗水里面!他闭着眼睛,滚滚黄豆大的汗水就那么叽里咕噜的留下来,淌到脖子,流进了胸口,他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不只是暗黄,已经苍白得像是得病了一样。他的睫毛也被汗水浸湿了,他的脸庞的线条,似乎比以前硬朗许多, 现在这样憔悴地躺着。格语哆嗦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居然真的找到了他,她试图想摸摸他的脸,快碰到的那一刹,她猛然又缩回手。她蹲坐在炕前,关切,不舍,痛心,怜爱地凝视着他脸,在他耳边轻轻的呼唤:“茂桥!”
他慢慢的,努力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皮慢慢向上抬起,他的眼球和眼白也一点点出现,他睁开了双眼,似乎花了好久,费了好大努力,一睁开眼,他的瞳孔里面映出格语的面庞,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格语痛楚失落带着珍惜的目光,他觉得自己似乎要炸碎了,好久以来和她咫尺天涯,现在近的不到一尺,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恢复成型了。好半天,他才吐出几个字,“你真的来了!”他的眼睛里面瞬间掉出两行热泪。
格语坐在炕沿边上,他们的眼光依旧烧灼,格语试图说点轻松平静的话,她努力维持着自己平静微笑的表情,心搅动着如火烧灼。格语终于冒出一句:“还画板报么?我的楷书永远比你写的好!”茂桥既想哭又想笑,眼里还带着残余的眼泪,他强行打趣说:“我速写永远比你好!”格语眨眨眼,颤抖的声音说,”我们距离第一次画板报,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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