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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上班的时候,红灯间隙扫过路边一间店面,叫做“篷布人生”,我一边随手敲打着方向盘,一边发散着思维,为什么叫篷布人生呢?是说自己像篷布一样,为别人遮风挡雨、温柔以待吗?还是说自己朴实自然、实用又单纯?又或者别无其他,仅仅是想吸引人的注意?
不管怎样,这家店的老板,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那么,这家店到底是干什么的呢?老板会是个束发冠玉的青年吗?抑或一个络腮胡须的大叔?是半老徐娘的佳人吗?抑或坎坷归来的女同学?真是奇怪,这么好玩的地方,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好在现在发现也不晚,也许,今天下班之后,可以去看看,说不定,会迎来一杯咖啡,抑或一壶好酒。
越想越觉有趣,红灯那么长,我决定回头看看。
这一看之下,却发现了惊天秘密,原来适才是车窗遮挡了我的视线,人家叫“篷布大全”,主业呢?当然是经营各种篷布。
我不禁莞尔,为自己刚才的发散感到好笑,心底里轻轻掠过一丝失望,却也还是清楚的记住了这个早晨的每一个细节。
我总是这样,遇到一个人、一种事物、一座楼房,会先去想她、他、它的故事。有的人没有故事,被我想象出很多故事,有的人有很多故事,我却没有看出来。
比如我们楼上的老太太。
之前休产假的时候,喜欢带小家伙出去晒太阳,每次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都会遇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总是整整齐齐的戴着一顶小礼帽,雪白的头发一丁黑丝也没有,脸上虽然布满了皱纹,可是金丝边眼镜框一挂,竟显得文气极了。她手里常常拄着一根拐棍,有时候也会换成雨伞,走路很慢,像小孩子初初学步一般一点点的向前挪,可每次看到我们的时候,总要停下来说一两句话:“哟,小宝贝长得真可爱啊!”又或者“我最喜欢看小孩子了!”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宝宝,左右凝视一番,像是在端详什么宝物。
她说话很轻也很短,跟走路的感觉一样,不急不缓的,有一次说的挺长,我竟不太习惯,那天她说的是:“小孩子就是要每天出来晒太阳,跟我们一样,我们年纪大了,再不晒都不会动咯!”虽是跟我们说话,却总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轻轻的向前点一点头,说上一说,再恰到好处的收回去。那时候的我,总着急带着小家伙离开楼梯口向阳光更足的地方去,因而在简单寒暄几句之后便会早早离开,事后想想,其实颇有些不够礼貌,但大抵年轻人总是这样没有耐性吧。
但每次碰面的时候我都会习惯性的想:呵,又是这个老太太,这是哪家的老太太呢?不过也就想到这个问题为止了,因为碰面的几率太高,所以相较于她的故事而言,我更关注她住在几层,而且,一个普通老太太又会有什么故事呢?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跟妈妈提及,想不到她竟然知道白发老太。
“那个老太呀,90多岁啦!是个老红军呢!”
“哦?真的呀!你怎么知道的。”
“总是碰见她,次数多了自然熟了,她自己告诉我的呀!”
“她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再没啦!”
这么说来,她一定有很多很多故事,我的脑子里瞬间冒出万千个问号:她走过长征吗?见过毛主席吗?还有战友活着吗?或者简单点,为什么现在住到这了呢?“老红军”这个词,提起来就让人觉得肃然起敬,那一辈的人啊,是经历了怎样的困苦才涅槃过来的,我都想知道,然而那时我的产假已经结束,纵使我有一万个问题,竟没什么机会再见老太了。
再比如阿宽。
他是一个看起来很有故事的人,是我父亲的朋友。我只在酒席上见过他两次,可每次见他,都像是听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相声,捧哏是他,逗哏是坐在他周围的我们。
我第一次见他时大概将将二十岁,对人的称呼还没有从“叔叔”向“大哥”转变过来,自己也处在做“姐姐”还是“阿姨”的尴尬身份当中,可那时阿宽已经快40岁了,他坚持让我叫他哥哥:“叫叔叔做什么!叔叔多老!叫哥哥就成!就叫哥哥!”他语速很快,像瞄准目标的机关枪,一旦发射,就要扫完才罢休,他高举着酒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为我们的“友谊”庆祝,哪怕这声哥哥,让他在我父亲面前矮了一个辈分。
“你这哥哥很厉害的,”有人跟我说,“出门都要警察护送的。”众人哄笑起来,我却不明所以,有警察护送,那确实很厉害啊,大家笑什么呢?大概是看我太过惊诧,阿宽主动为我解惑:“那必须有警察护送啊,左边一个警察,右边一个警察,很有安全感的……”我这才明白过来,不是被警察护送,而是被警察抓啦。“后来呢?后来怎样了?”我问,阿宽大手一挥,笑眯眯的说:“能怎样啊!关几天就出来了呗,你哥哥我黑白两道都是有人的!”
有一天在家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阿宽,就问父亲,阿宽很厉害吗?父亲想了想说道:“怎么说呢,是有些本事的,要知道,他十五岁就出来谋生计了,最初是靠倒烟发家的。”
“什么是倒烟?”
“就是把烟盒子仔细拆开,把好烟换出来,把次烟换进去,换完仔细包装好烟盒,再以高价卖走。”
“这不是骗人吗?”
“是啊,所以他不是曾经被警察抓过嘛,但他自己说,自己是靠手艺活儿发家的,毕竟,烟盒子拆完了还不被人看出来,是有些难度。”
后来隔了许多年,再和阿宽一起吃饭,看他的时候,我的眼里就多了几分色彩。饭局上,他依然在滔滔不绝:“你们知道那个女明星吗?就是XX高官落马后被封杀的那个?我跟她一起吃过饭,我早就看出来了,恩,她不行。”他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折起来撑在靠背上,顺便摸着他光溜溜肉乎乎的圆脑袋,“怎么看出来的?这还用问?我混了这么多年了,也见过不少人了,这点识人本领还是有的,而且……”他故意顿了顿,“我会相面哪!”此话一出,席间顿时热闹了不少,众人纷纷央求着,让阿宽给看一把,阿宽得意洋洋的说:“天机不可泄露啊,哪里能随便给人看相呢?”说话间目光似是随意般的扫视了下全场,最后定在我身上,“不过今天妹妹在这里,我就破例一把,老叶!”他转头看向我父亲,“老叶,一会儿我偷偷告诉你哈!”父亲点头笑笑,不置可否。
快散席的时候,大家一一敬酒,果真看见阿宽附在父亲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父亲听罢爽口大笑,高声说道:“多谢多谢!借您吉言!”后来我问父亲,阿宽说了什么?父亲笑道:“他说你大富大贵,吉人自有天相。”我听了一阵失望,不过是路边算命先生一些吉庆话罢了,并没有泄露什么天机。“你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呢?”父亲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场面上的人啊,总不会说些让人难堪的话的。”话虽这样说,可我还是觉得没劲,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还以为真有几分神通呢!
现如今好久没有听到阿宽的消息了,最近的一次是听他给父亲打电话,“阿宽怎么了?”我问道。“啊,他倒了一批酒,问我能不能帮忙倒出去,我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哪里能帮得了他呢!”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便脱口问道:“爸爸,他在酒桌上说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也许吧!”父亲回答道。
小时候看宰相刘罗锅,故事结束的时候,歌里总会唱到:“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那时总要被歌词绕晕几回,现下不知怎的,脑子里却突然唱起这首歌来了。
有时候你听到的跟你想到的不一样,想到的跟看到的不一样,看到的跟实际的又不一样,即使听到、想到、看到跟实际的都一样,因了语言表述的不同,说出来又有千百种样子,听的人再一发散,事情就变成了千万种。
说到底,人生本身就是故事,当我们涉世未深的时候,我们以为自己是故事的创造者,以为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故事的曲折尽由自己掌握,其实那时不过是故事的朗读者,任其变化再多,都不一定读的懂事情的真相,那些看重的、夸耀的、灿灿莲花般的抑扬顿挫,也都不一定是最珍贵的东西,不过是把别人灌输来的观念用自己的声音再读一遍罢了。而当我们经历了风雨、辨别了事物,才终于变作了故事的主角,有了自己的想法,这时候演绎出来的精彩,才是最抓人心扉、激人心底的,再回头看之前的那些浮躁,大都会淡然一笑吧。
此时,如果有人愿意听自己的故事,便可以娓娓道来了,即使不渲染也不会太平淡,如果没人听,也无需慌忙,生命来一趟,本就不是给别人看到,自己的精彩自己知道,别人呢,尚有别人的精彩要忙。
这样说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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