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天生的“I”人,对我来说,“发小儿”这个词理应是稀罕之物。
但幼时的我尚未意识到,并且一直在跃跃欲试,企图挤到人群中去,因此也有几个关系比较密切的朋友。
在上小学前,我经常跟着大我两岁的哥哥四处游荡。他去河边树林里用弹弓打鸟儿,去和臭小子们疯跑,我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他后面。他就比较烦我。
我想,他可能是觉得我需要照顾,比较累赘。
后来附近新搬来一户人家,完美的一家六口组合:老两口儿,中年夫妻,一对儿女。
男孩儿小良比我小几个月,和我很合得来。
我便不再当哥的小尾巴,每天和小良一起玩耍。
我们在他家院子里玩儿过家家,在灶膛里烧各种东西吃。我第一次吃到桑螵蛸。
桑螵蛸,中药名。是螳螂科昆虫大刀螂、小刀螂或巨斧螳螂的干燥卵鞘。以上三种分别习称“团螵蛸”、“长螵蛸”及“黑螵蛸”。
我只知道两种:团螵蛸比较大,圆润饱满;长螵蛸形态偏瘦长。它们多分布在石壁上、树枝上。上小学时,有一项勤工俭学任务就是每个人要交若干个桑螵鞘。
在灶膛炭火里烘烤过的桑螵蛸焦黄酥脆喷香,咬一口似乎要流油。我只吃到那么一次。
小良和他的姐姐一样,都白白净净的,说话慢条斯理,脾气特别好。
初中毕业后,他去了一个远方亲戚那里学裁缝。
他给我量过一次衣服,告诉我:你适合穿短上衣。那时我不懂,现在我非常认同。
几年后他学成归来,在附近一个更大的镇子上安了家,做衣服。现在是位老师傅了。
上小学后,我有了两个要好的伙伴:一个是和我一起学骑车的姑娘,另一个是小杰,住在村上敬老院里。
敬老院在我家和学校之间的半路上,每天我都从它的墙外经过。
那道长长的灰色外墙很平整,小孩子们经常用捡来的粉笔头儿在上面写字,规矩的写课上学的拼音和汉字,淘气的写“×××是个大傻×”。一些小孩子还要胡说八道地造谣,说哪块哪块砖后面,放了人的骨灰。真真是,无稽之谈。
那时我想象力仅限于:云彩上面是不是有一个宫殿?树后面是不是有小兔子在偷偷看我?晚上黑乎乎的树林子里是不是有狼或者妖怪?但这和“骨灰”级别的想象力,显然不是一个档次。这么大胆的想象力,可以去写小说了。
但也正因如此,我一直觉得里面很神秘,也有些可怕。
直到有一天老师带着我们做敬老活动,我才第一次走进去。那是一套两进的老院子,中间有圆圆的月亮门。
我也才发现,这个我原以为很神秘的地方,住的都是暮气沉沉的老人。他们无依无靠,衰老羸弱,有的已经卧床不起,因为病痛不断呻吟。老奶奶们全穿着和我奶奶一样的黑色斜开襟上衣。
小杰的父亲和大哥似乎是因为什么杀了人,被判入狱,因此她母亲就带着还年幼的三个孩子住了进去。
她是个爱漂亮的女孩子。在我每天穿着母亲给做的少帅服,跟假小子一样风风火火跑来跑去的时候,她颈下扎了美美的红色小纱巾,已经有大姑娘的样子了。
那时教室里冬天生炉子,那种憨憨的大铁炉子,有烟囱通到窗外。
冬天学生要拿苞米核儿或者煤块到学校,在教室后面堆在一起,用来生火。
班主任是个高大的男人。
嘴巴的线条透露着骄傲和不羁,脸色偏黄。他有一对双胞胎儿子。
他很有文采,以前经常写诗,还在县城小报上发表过。
一次上课,或者是上自习,班主任闲坐在火炉边,手指上挂着那根通火用的铁钩子。
小杰座位离火炉很近。她专心致志地低着头,用红色的笔油给铅笔盒盖上的卡通人物上色。
班主任嘴角带着嗤笑,用铁钩子用力在她的铅笔盒表面划了一下。
女孩子抬起头,不高兴地努着嘴,白了班主任一眼。
她自我意识很强,个性倔强。而我,我对幼时自己的定义是,模糊和踌躇。
小学毕业后,小杰早早地结婚生子,后来听说和老公吵架,一气之下自尽了,儿子才五六岁。
现在,那个敬老院早已废弃,被用来开养鸡厂。墙外堆了很多鸡粪秽物,门口还放了一个硕大的铁笼,里面,是一只凶恶的黑色藏獒。
每次路过时我都要捂住口鼻,一心只想速速逃离,但又碍于藏獒低沉的怒吼和恐怖的死亡盯视,只能按捺住心底的不安,小心翼翼地加快脚步。待到走出一段距离,后面再没有藏獒的咆哮声传来,心里石头方才落地。
和我一起骑车的姑娘,稳重大气,在学生中颇受大家欢迎,老师也都很喜欢她。我也很是仰慕。
她有一个习惯,写字时喜欢用尺子挡在下面。这样写出的字底部整整齐齐,颇有韵味。大家争相效仿。
那时有一段“农转非”的热潮,她家也转成非农户口,离开村子,搬去了县里。
叔叔和婶子每天早起做豆腐去街边卖。
暑假里,她会来我家小住。黄昏时分,大家在屋后路边乘凉闲聊。
她教我跳舞:最后,就这样伸出胳膊一美。
什么叫一美?
这样伸出胳膊摊开就叫一美。
她在初中毕业后也去学缝纫。我只去过她家一次,发现:哦,原来城市里也有平房,还带着院子,和农村有点儿像。
再后来,她嫁了人,有了孩子。然后是婶子得了白血病去世了。
她回到村里来,看望小杰的母亲。一个是失去了女儿的老母亲,一个是没了母亲的孩子,泪眼相望,不胜唏嘘。
这些发小儿现在和我都断了联系。
虽然不再往来,但是我却时常记起他/她们。
是他/她们,接纳了幼时木讷笨拙的我,陪伴我,让我有了精神依托,给我平淡无奇的生活增加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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