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

 我是一个杀手。

 我杀过很多人，唯有沙特的将军，我已经失败100次了。

 首领并没有恼怒，因为我是部落里最厉害的杀手。如果连我都不能够杀死他，那只能说明他实在太厉害了。而他也没办法杀死我，所以我永远有杀死他的机会。

（一）

江湖传言，雅各部落有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来无影去无踪，谁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有人说，他是西域来的一等一高手，杀伐立断，滴血不沾；有人说，她是个美艳妇人，一把利剑见血封喉。

除了首领、给我送信的首领心腹以及师傅，从来没有人在见到我的样子后还能够活着。一年前，我打败了师傅，随后出山。师傅收起了剑，开始云游。师傅离开前，看着我许久，最后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不懂，他为什么要叹气。

每次杀人之前，我都会抱着我的剑，坐在小屋屋檐下的木地板上，闭上眼睛，等到心变得毫无杂念再出发。我从来没有失手过，直到首领给我派来新的任务——刺杀沙特部落的将军庄非。

战争已经持续了一年，雅各节节退败，民不聊生，庄非必须死。我杀死了给沙特军营送战报的探马，换上他的戎装，骑着瘦马进了沙特部落的营地。

我低着头，呈上了战报。在庄非低头拿战报时，我抽出了自己带的剑。剑很快，抵住了庄非的脖子。我失手了，后来的一年半里，我接连失败了100次。我想，终会有一天，我会死在他的剑下。

在我20岁生日那天，我接受了第101次行刺庄非的任务。而这一次，他死了。师傅将剑插回剑鞘，跟我说，“阿青，是时候做个了断了。”随后，他翩然离去。

我跌坐在庄非的尸首旁，时间仿佛倒流到14年前。到处都是凝固的黑血，狼烟已经熄灭，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我用很大的力气推开护住我的母亲，发现她早已没有了气息。

对着母亲磕了三个响头，我紧紧握住她死之前挂在我脖子上的令牌，发誓一定要活下去，将来为母亲报仇。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睁开眼我看到了茅草盖的屋顶，屋外传来声响。我拖着疲重的身体下了床，走到门口。一位白衣少年正在舞剑。他很快看到了我，“小妹妹，你终于醒了。你肯定饿坏了，我熬了白粥和烤了鹧鸪，可香了。”

体力慢慢恢复了过来，我终于有了力气看清眼前的一切。他十五六岁的样子，脸蛋白净，有一股气宇轩扬的气质，显然不是乡间的野小子。他说他叫庄晨，我于是称他为“晨哥哥”。晨哥哥说，这个靠近悬崖的小屋是他练剑的地方，外面打仗，他的父亲将他安排在这里避着。

每隔一段时间，有人会送来粮食，晨哥哥也会猎杀野生动物来改善伙食。一个月后，我赶路时被石头划破的右手背痊愈，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一年过去了，战争终于结束。晨哥哥问我愿不愿意随他回部落，我问，“你要回雅各部落吗？”他摇了摇头。我一定要回雅各的，因为那里有我的家人。将我护送到城门时，我拿出我的令牌，顺利进了城。回过头告别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微蹙的眉头。

回到城中，我才知道，雅各打赢了。然而父亲作为护国大将军，战死沙场，大哥二哥三哥也在逃难的过程中，惨死敌军刀下。随后的11年，我跟随师傅在深山里，每日练剑。18岁生日那天，我打败了师傅，成为雅各的杀手。

第101次刺杀，我终于没能保住晨哥哥的性命。那一刻，我突然懂了师傅的那一声叹气。

（二）

我感觉到有泪水滴到我的脸颊上，带着一丝余温。我好想拂去她的泪水，告诉她别哭。可是我快死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她第一次行刺我的时候，我就认出了她右手的疤，那是我当年亲手包扎的。

小阿青长大时候的样子，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那一张俏脸，便教桃花笑尽了春风，能将英气化作绕指柔。她的剑法很好，但她不是最顶尖的杀手。杀手怎么能够有温情呢，这是她最致命的弱点。我死了，她就能成为江湖中最顶尖的杀手了。

从小，父亲就希望我能像他一样，将来带兵守卫沙特。父亲说，沙特首领于庄家有恩，庄家是个有恩必报的家族。

我在悬崖岸边的小屋里呆了将近两年，这两年，我熟读兵书，精进剑术和射艺。遇见小阿青，纯属意外。那天，我练剑累了，打算到山上试试我的射箭练得如何，顺便搞点好吃的。

我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倒在路边，手上有发黑了的血迹，哪里似乎受了伤。看她衣服，定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孩子。四周荒无人烟，如果我不救她，她一定会死在这里，我便将她背回了小屋。

我用清水简单擦洗干净她的脸蛋和手脚，才发现她的右手背受了伤，我上山采了草药，撕下我的衣角，帮她包扎好。摸了摸额头，还好并未发烧。烤好鹧鸪，熬上米粥，我到屋外的平地练剑。

不知道练了多久，她醒来了，站在门口，一言不发。我才知道，原来她叫阿青。后来，她跟着我在小屋里生活了一年，直到战争结束，我将她送回雅各。她不知道的是，在将她救下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她身上挂着的令牌，这个来自雅各将军府的令牌，岂是寻常人会有的。

两年半前，首领决定进攻雅各，收回14年前丢失的腹地。这12年间，沙特一直休养生息，同时壮大军队，为这一天而准备。我成为了沙特的将军，果然不负父亲和首领所望，屡战屡胜。越来越多的人因为打仗死去，流离失所。

雅各发来求和书，但是首领决定乘胜追击。一年半前，一位探马前来报信。当剑抵住我的喉咙脖子时，他，或者说“她”，犹疑了片刻，而我也获得反击的机会，躲过对方的剑。随后的一年半里，她多次行刺我。但我知道，她从来不想杀死我，我的剑法，在她之下。

我不喜欢战争，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最好的兄弟，全部死于14年前那场战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雅各求和的时候，我多希望首领能够同意。

在阿青刺杀我的第101次的时候，我终于死了。我死了，战争就结束了。阿青是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了，可我不希望她成为杀手。倘若没有战争，该有多好。她会像寻常女儿家，骑着快马在草原上，快乐奔跑，肆意大笑。而我，肯定也有了妻儿，一起围绕在母亲身旁，承欢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