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岳父姐姐家,时间还略早,我们去了老房子,那座承载着岳父童年的老屋。
于是,我们一直呆在老房子的花园里,直到薄暮初上,连背着余晖的、阴影下的墙角石也模糊了。
在夕阳里,岳父幸福的笑着,为一家人的团聚,他老家的哥哥姐姐,哥哥的儿子孙子,姐姐的孙子,还有我和妻,妻怀里的儿子,无比珍视这风和日丽的天气和以后所有的时光。
家国天下,在中国人的眼里,家不仅是一个血缘的纽带,更是情感的源泉,最动人心者,莫过亲情。
亲情,是一枚完好的贝壳,合上这个贝壳,心里的彩虹能支撑得住世间任何一场风雨。
在老屋的山坡上,望远处的会理城,渐渐暗了。
岳父在和他哥哥交谈,讨论该不该修缮这座老宅。
直到天色灰暗,夜幕上挂满了星辰,依然没讨论出结果。
隔壁老屋,灰色的房瓦上,蹲在一只猫,满天的星光注视着我们,注视着一家人的天伦之乐。
离开老屋的路上,月的独白,在如水的光芒里。
乡间小路,撒满月光,路旁草丛里,蟋蟀的鸣叫,如一首乡间小夜曲,带着游子回家,回到属于他的那个地方。
在会理的暮色里,路上行走着,我瘦瘦的乡愁。
天空里,那一抹血色的晚霞,犹如儿时故乡的傍晚。暮色里,我接到遥远故乡的电话。
姐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爸的半年祭。”
电话那头,姐沉默许久。
“不管天南海北,你终究是家里的长子,晚上安静下来的时候,在一个岔路口,给爸烧一些纸钱吧。”
在这端,我连点头。
要挂电话了,姐提醒说,“烧纸钱的时候,别忘了告诉爸去拾钱,别忘了告诉他回家的路。”
挂了电话,一时间,悲从中来,心底像是打到了五味瓶,酸中带苦,苦中是咸。
人间总有那么多,出其不意的突变,很难说,我们怎样才算是到了穷途末路,人只要一息尚存,对什么都可抱有希望。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半年了。
两年前,那个原本与往年一样的夏天,父亲却诊断出得了骨癌,在郑州接受化疗。
这个夏天,在川西南的高原上,头顶上的天,一片蔚蓝,蓝得让人心醉。
我却再也见不到了父亲。
阴阳隔,天地绝。
天涯万里迢迢路,险峰千嶂重重路,寂寞长天一抹愁,残阳孤云斜老树。去天涯的路,山高水又长。
有生之年。
边拥有。
边清零。
父亲的生命轨迹,是如此,我亦逃脱不了这样的安排。经年后,我终会追随父亲而去。
在岳父姐姐家,晚饭我们吃的会理县铜火锅,一家人围着火锅,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因为父亲的半年祭,我只烫了一些蔬菜。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在外奔波一天,身心疲惫。吃了晚饭,我和妻,带着孩子就睡觉了。
白色的灯光,穿过窗台,照着一缕缕的芦苇,投下纤细的影子。
一阵微风突然拂过,在静静的河面上形成一个漩涡。
微风透过阳台的门,吹得窗帘随之飘舞。
想必儿子是疲乏了,他躺在妻的怀里,睡意浓浓。
“关灯吧,”妻说。关了灯,屋内瞬间一片漆黑,反倒是外面,被月光照得白茫茫一片。
青灰色的月光,顺着房檐,落了一地。天涯共举一轮月,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我问妻,“车票买了吗?”
“买好了。”
妻声音很轻,她在拍着孩子,哄他入睡。
隔壁客厅,岳父与他大姐还在谈话,只听他说,那些年,他还是一个年轻的红卫兵,跟着火车去成都、去昆明,到处串联。
“宁做太平犬,不为流离人。”
接着,是岳父一声叹息。
岳父说的,对于八零年代来说,太远了。历史对于旁观者是一段故事,对于那些亲历者来说,则是切身的喜悦和伤感。
“人老了,总是会去想年轻时的事。”
岳父沉默许久。
才回应他姐姐,“过了这个雨季,我还是准备翻修一下那座老宅子。”
吾之若兮,心之念兮。
故土乡音,早已成了印刻在身上,摆脱不掉的胎记。岳父自入行伍,离别故土以来,行走半生,还是忘不掉儿时住的老宅子。
如果有得选择,我想岳父会选与他的大姐,在同一屋檐下,他们生火、做饭,用食物凝聚家庭,慰藉家人。
家常美味,也是人生百味啊。
天上的那轮月,已从窗上爬下来,不见了踪影。夜深了,岳父还在客厅与他姐姐聊天。
任凭那弯弯的月亮,一次次地,把我瘦瘦的乡愁,割出血来。
看了一趟年久失修的老宅子,银白色的月光,将岳父的乡愁,映染得犹如割出来的鲜血,殷红殷红的。
那被割出来、瘦瘦的乡愁,岂止只属于岳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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