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过很多次从北京开往广西的火车,在火车上见识了来自天南地北、形形色色的人。时至今日,最使我难以忘怀的,是那个10岁的小女孩。
那一阵子我常失眠,学校的枕头边沾满了掉发。在回家的火车上,我怎么睡都睡不着,于是我爬下卧铺,到桌子上看书,哪怕一口气看完了随身携带的两本小说,仍旧没有睡意袭来。百无聊赖的我在硬卧车厢的走道上来回踱步,想到离到家还得二十个小时,就不甚愁苦。
看到一位穿白衬衣的哥们在笔记本上写了一排排简单的汉字,出于好奇,就跟他搭起话来。原来他是韩国人,刚到中国工作,正努力学习中文中。跟那哥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开了,旁边的硬卧小厢中的人纷纷围了过来,新鲜地问男青年一些问题。
有一位小女孩,短头发,花裙子,绿凉鞋,后来知道她刚10岁。那哥们念一个汉语词汇,她就在旁边热心地纠正。倘若几番纠正后,男青年依旧不得要领,只见小女孩沉重地叹一口气,带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怎么那么笨呢!”她的妈妈站身后,听她“没大没笑”地说话,轻声呵斥道:
妙妙,你怎么这么无礼!
那哥们笑了,我也忍不住笑了,心想小女孩真是率真可爱。
我说的有些话,那哥们听不懂,我就换英语表达那意思,小女孩在旁边听到我们说英语,她又乐呼呼地凑过来。有一些单词她听懂了,她就默默地跟着念,满脸的认真。
我问她:“你才几年级就学英语了?”小女孩很不服气地说:“我学前班就开始学了。”她的妈妈立马带些嫌恶地说她:
妙妙,你怎么这么大声说话,不像个女孩子。
小女孩的妈妈,显然是那种很传统的中国妇女, 看得出在她眼里,女孩子理所当然是温婉乖巧的、含蓄矜持的、“知书达理”的。女孩子说话大声,当然就符合“知书达理”这一项。
相反,我在小女孩身上,感受到的是,那种未经修饰的自然纯真的天性,还没有学会那些条条框框,还没有习得那些繁文缛节。
因此。比规矩的小孩子,少了些束手束脚,更流露出可爱的生命力。
那哥们跟大家到站了,起身跟大家告别。小女孩很是意外,满眼的不舍。好像在她的心中,那位韩国哥哥永远不会下车似的。当小女孩主动问韩国哥哥要QQ时,我觉得小女孩更加可爱而有趣了。我惊讶地问:“你都有QQ了呀?”小女孩笑嘻嘻的:“我妈妈帮我申请了一个,我还不会用。”
索得了韩国哥哥的QQ,小女孩忽然向我转过身来,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问:“哥哥,你的QQ呢?”小女孩左手拿着本子,右手拿着笔,用不能再干净的眼神看我,似乎在说:“哥哥你是不是也快下车了?如果是,那请给我留个QQ吧!”
现在回想还觉得,当一个纯真可爱的小女孩用清澈的眼神看你,哪怕她让你做任何事,你都是不忍心拒绝的。
慢慢的,跟小女孩更熟络了。我和她一起看她妈妈手机预先下载《飞屋环游记》,玩中国飞行棋。坐这躺火车,使我好像在儿童游乐园玩了一圈,体验到了美妙的童趣。之前感到难熬的时间,也好像骤然快了几倍。
下了火车,过了大概四五天,我QQ收到一条好友申请,对方网名叫“活力宝贝”,头像是《疯狂动物城》的海报,还给我留了几个字,我有点记不清那几个字了,但大约意思是:“哥哥,你还记得我吗?”那时候,我几乎都已经忘了,曾经给一个小女孩留了QQ号码。所以那一刻,我是又意外有开心。通过申请以后,我给小女孩发了一条信息:“你好啊,活力宝贝。”
当我接下来一周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就快把这事忘到爪哇国去了,却出乎意料地收到了小女孩的QQ回复:“哥哥,几天妈妈都不给我玩手机。”
又过了几个月,在中秋节那一晚,我登陆QQ。收到唯一一条中秋祝福,想不到竟是来自那位小女孩。她给我发的:
哥哥,给你的。后面是十几个月饼的表情图案。我细数了一下,有十五个。
我望着那十五个月饼图案,心中很暖,是一种说不清的幸福——在火车上的相识不过是萍水相逢,以为分别即是永别,过往的经历,使这个观念深深扎根在我的心中。
然而,想不到小女孩用一颗纯净温暖的心,用一己之力,默默地灌溉着我们幼小的友情之树。
我的身体里,生出了某些奇妙而美好的愉悦,因为在我快二十六岁那一年,我有了一位“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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