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离家求学,十二三岁年纪,时常独自一人坐绿皮硬座火车,走河西走廊从乌鲁木齐到西安,途径吐鲁番、酒泉、张掖、武威、嘉峪关等地,四十多小时的车程,同行的多是在新疆务工返乡的农民工,先天就不怎么喜欢与陌生面孔聊天,加上那时也没现在这些电子设备,百无聊赖,喜欢望着窗外沿途风景发呆,出疆前,哈密到柳园沿途多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蔽日遮天的灰色,一片荒凉,毫无生机可言,到了甘肃才稍微好些,偶尔会有那么一两抹绿树和零零散散的炊烟。
那时的我喜欢思考人生,崇拜李敖、幻想着长大了能成为像李敖这样的男人,一身傲骨,风流不羁。
后来大学后就没怎么坐过绿皮硬座了,各式各样的电子设备和偶尔三两同行的好友,让我不会再去花很多时间看这些已经看过无数遍的景致。那时的主题是热爱,成了耳机发烧友,爱上了OldSchool Funk系舞蹈和摇滚,爱上了电影和宗教,想让自己变得足够的real,那时的梦想是未来的某天能成为一名导演,因为爱上了用自己理解的flow来描述一段故事、一段音乐的起承转合,这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啊。
那时候的我相信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认为没什么事是永恒的,人生因果相续,刹那生灭,不如活好当下,Follow heart。
再后来毕业、工作,就再没坐过火车了,也少回新疆,新疆于我由故乡慢慢变成了回忆,当然,同时变成回忆的,还有属于我自己,属于那个十二三岁少年的河西走廊,那一段如同连霍高速新疆沿线一般遮天蔽日的灰。
工作后开始痴迷更多的事,追逐各种事、人的秘密,幻想着有朝一日通过一件件的事与人背后的秘密去解开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
最近因为琐事,烦闷空虚,收拾房间时在一个角落看到了这本《艽野尘梦》,这本民国时期一代枭雄陈渠珍晚年呕心沥血描绘横穿西藏—青海无人区的纪实,买来已有小半年,一直没能读完。
一方面对于学渣的我来讲,半文言文的叙事以及旧时藏区羌塘的各种地名、人名读起来实在晦涩难懂,另一方面越读到后,因为走过那种路线,越往深体会,越感到深切的伤感,所以潜意识里对这本书总有些抵触。
复读前幻想了各种可能出现的情节,然而当我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读完,那段苦涩的无人区徒步行军记,那段肝肠寸断,旷世伟大的爱情所带给我的: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我征徂西,至于艽野”
陈渠珍,1909年从军,奉清朝驻藏大臣、四川总督赵尔丰之命随川军由打箭炉(四川康定)进入西藏平息叛乱,在西藏偶然之际认识并迎娶了藏族贵胄之女西原。
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驻藏军叛变,陈渠珍组织同乡士兵和亲信一共115人冒死撤离反乡,同行的还有已经成为陈妻子的西原。
路途遥远,凶险无比,由于听信了错误的路线信息,陈的队伍原本该经昌都过雅安到成都的路线,变成了走玉树,青海海西到西宁,原本熟悉的川藏线,变成了上千公里的无人区。
长路漫漫,山川壮阔,物资匮乏,九死一生,
极端境地下,人心开始慢慢变化,队伍吃完了随行口粮,开始抢,偷。途中遇到一队去布达拉宫朝拜的喇嘛,善良的喇嘛愿意分享部分食物和马匹,士兵们不顾陈渠珍的阻挠,预谋杀光喇嘛,抢夺所有物资,结果东西没抢成,喇嘛拿枪反击,造成一死一伤后带着物质逃走,物资也没了。
抢劫未遂后,队伍的处境更加艰难,有人开始建议吃死去同伴的尸体,西原极力反对,然后主动带人猎狼给同伴充饥。
在大家意志极度消沉时,西原用豪言状语给大家打气:‘时已季春,天气渐暖,死亡虽众,我辈犹存,是天终不我绝也。况三月程途,已行五月之久。所未达者,亦一篑耳。倘能贾此余勇,奚能到达彼岸’。
可是极端艰难的困境下,人性的丑恶到底还是赤裸裸的表现出来,同行饿到极点的士兵开始吃同伴尸身,有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尸身吃完了,红了眼的饿狼又开始觊觎与西原一起同行的藏族亲随。
再往后,某个人一旦虚弱下来,下场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西原和陈渠珍始终坚守着那一点可怜的正义,西原为死者落泪,为不能保护的亲随落泪,可在她擦干泪水后,在陈几次饥饿衰竭倒地时,她像护犊子一样,拿枪死死守在陈渠珍周围,不让那些丧心病狂的虎狼接近半步。
面对寒风,西原省下口粮,留给陈渠珍,陈又分给西原,西原假装自己已经吃过,在逼陈吃下最后一块干肉时西原说:‘我能耐饥,可数日不食,君不可一日不食,我万里从君,可无我,不可无君’。
这一路,他们共同经历了各种饥饿、酷寒、狼群、迷路,被俘,经历了人性极度的恶,依然互相搀扶着,依然坚守着彼此那一点最初的美好。
可能是这份感情感动了上苍,最终他们竟然活着走出了无人区,抵达了西宁。
同行115人,最终活下来的只剩7个人。
西原和陈渠珍抵达西宁后,计划借道西安回程湘西。可是此时此刻谁又能想到,不公的命运又给这对生死眷侣开了个偌大的玩笑,西原在抵达西安后,患了天花,又不幸遇到庸医导致生命垂危,最后这段,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写,直接贴原文了。
一日早醒,泣告予曰:“吾命不久矣。”予惊问故,对曰:“昨晚梦至家中,老母食我以杯糖,饮我以白呛,番俗梦此必死。”言已复泣。予多方慰之,终不释。是日晚,天花忽陷,现紫黑色。予知不可救,暗中饮泣而已。至夜,漏四下,西原忽呼予醒。咽哽言曰:“万里从君,相期终始,不图病入膏肓,中道永决。然君幸获济,我死亦瞑目矣。今家书旦晚可至,愿君归途珍重,幸勿以我念。”言讫,长吁者再,遂一冥不视。
至此,
一个在极度艰难的环境下,把仅剩的一点口粮连哄带骗送给丈夫的女孩;
一个面对虎狼一般的人性,夜以继日的睁着眼,拿枪死死守在丈夫的女孩;
一个面对自己的杀族仇人,依然大声喊出“我们一定能活着走出去”的女孩;
她的生命,永远的定格在了19岁
那时的陈渠珍在西安,身无分文,发给家乡求款的家书迟迟没到,在西原死前最后一刻的最后一句话,还在劝慰丈夫:你发出去的家书一定会收到回复。
“万里从君,可无我,不可无君”
面对这段旷世伟大,肝肠寸断的爱情,还能说些什么呢
读完全篇,一包烟已经抽完,震撼,感动之情久久不能平复
以我浅薄的人生经历,浅薄的爱情观实在没法理解和想象,一个十七八的小女孩,面对西域瑟瑟寒风,面对不绝于耳的狼嚎,面对极度的饥饿,面对野兽般的人群,她拿起枪守在丈夫身边时,
她该想些什么,她在想些什么,是什么给予她如此大的勇气。
安葬了西原后的所有事情,包括在湘西称王十余载,作者都没提提半句,
在西原离开二十多年后的陈渠珍用了最后一句话结尾全书。
“予述至此,肝肠寸断矣,予书亦从此辍笔矣”
予读至此,亦肝肠寸断矣。
我征徂西,至于艽野 我征徂西,至于艽野 我征徂西,至于艽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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