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乡下老家有一位姓唐的老公公,以会吵架闻名。
会吵架到什么程度呢?当地人这样形容:三天不扯皮,他就浑身痛痒难耐!
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唐公公,平日和乡邻吵。村里村外凡是认识的,没有一个人不曾与过招。若乡邻没和他吵,那就必定会自家起火,与儿子儿媳或孙子孙女吵成一团。
由于耳濡目染,他家的儿孙后代个个也是吵架能手。老头子一怒,搬了出来,独居在一间破茅草屋里。
唐公公虽年过七旬,但身体硬朗。平日走路带风,步履轻盈。和人吵架的时候,他声若洪钟,手脚动作更是出其不意的敏捷。
都说女人的嘴巴了得。但单论耍嘴皮子功夫,左邻右舍没有一个女人能比他更厉害。一旦点着火引子,乡邻的祖宗八代,都会被他厌其烦地问候。
再看看唐公公那气势:两手或叉腰,指天画地。随着两张磨尖磨薄的嘴唇高频率的运动,骂娘咒人的句子源源不断地出来,像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像滚滚洪流挡也挡不住。
那些排列组合出来的句子,新鲜!句子里的字词,俨然是机关枪里扫射出来的子弹,颗颗饱满,掷地有声——犹如落在钢板上嘎嘣嘎嘣噼里啪啦作响,完全容不得别人反驳。
村里若哪家的新媳妇不识老公公的本领,对自身吵架的能力估计过高,敢于接招,不一会儿都会败下阵来,落荒而逃——因为新媳妇口里可怜的骂人的字词,无异于给对方送子弹上膛。
再论打架,乡里三四十壮男子也未必能干得过他——体力拼不过的时候,唐公公就使阴招,就地一躺,倒在地上打滚,以此讹人。
试问,这样的老公公,何人敢招何人敢惹?
至于吵架的事由,大多是这位老公公嫉妒使坏挑衅而起。诸如:邻居家山上树木茂盛,他故意砍,扛的扛回家,扛不动了就故意劈断树尖;生产队里谁家鱼塘里的鱼来势好,一色儿浮上水面吧唧吧唧吃着草儿,他看不惯,不做人做的事,深更半夜蹲在池塘边的瓜棚下将农药投入水塘,被人逮着死活不承认,但第二天人家水塘里的鱼儿死翘翘翻白露出水面……
至于乡邻谁家的菜长得好,谁家山里的竹笋冒得多,谁家的鸡下蛋勤,谁家的狗听话会看家……只要被他注意到了,必定遭殃。
有一次,他和村里一个最不爱吵架的有些木讷的王家男人干了起来。
那几天,唐公公几天没吵着架,正憋着难受得很。突然看到邻居王家屋檐下的水,滴到了他家旁边的水沟里。他以此为由,挖土将好好的流了几十年的老沟填充起来,还非说王家屋檐的水不该走这儿。
王家男人是闷葫芦性格,平日少言寡语,其实是个受不得气的人。他常年累月在外地打工,很少回家,与唐公公冲突也就少。这回目睹了唐公公的无理取闹,哪里能忍?王家男人背着锄头冒着大雨出了门,奋力把新填的土又挖出去。
这边,唐公公年岁大,但填土的锄头舞得飞快。王家男人看着自家屋檐下积水越来越多,眼看着墙根都要浸水了,急红了眼,大叫一声:“我今天要替天行道,把你这老不死送去见阎王爷。”说罢,他舞着锄头奔上前去,一场血战在即!
到底是王家女人有见识,知道自家男人硬抗下去,总得吃亏!
说时迟那时快,她跳将过去,上前死死拉住自家男人,不让他干蠢事,哭道:“恶人自有天收,你何必拿自己的命去换,不值不值!”
王家男人被妻子好说歹说拉了回去。为避免再闹,王家女人硬是劝丈夫马上就外出打工。
唐老公公意犹未尽,等雨一停,又在王家门前的小路上支起香案,对天诅咒起王家来。
王家男人本就没走多远,回头看到这情形,哪里能再忍!就要返回把唐公公往死里揍。多亏生产队长恰好到田里来放水,忙把他劝住。
后来,村干部轮番上门,多次协调。但唐公公死活不听任何人的理,王家女人嫌打官司告状麻烦,只好认亏,重新在屋檐下挖了一条新沟流屋檐下的雨水。
村里人都打抱不平,气愤地说,离地三尺有神灵,恶人一定有恶报!
但神灵忙,无暇顾及这些小恶。这个唐公公身体竟一直康健得很。由于他是村里的“狗不理”,他便常常一个人背着手在村里走来走去。
再后来,经济发展,村里很多人陆续在县城置业,搬出了小村子。山里,田里,土里,塘里,河里,坝里,大家关注得越来越少,有些地方甚至荒芜了。自然,唐公公吵架的对手也越来越少了。
前段时间回村子,看到那座茅草屋快塌陷了,不像有人住的烟火气。随口问起唐公公。
村里的一个老人说,唐公公八十岁生日那天,和儿媳吵架没吵赢,想不开,喝了瓶敌敌畏。他走的时候,村里没有一个人肯帮忙,是他家后代请外地人帮忙把他送上山走这最后一程。
爱扯皮吵架至此,世间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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