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打算去教室自习，走到宿舍门口，被满怀的风雨赶了回来。我站在阳台朝外张望着，满眼的雨雾，飘飘摇摇。有零星的人撑着伞，被雨裹挟着，往家赶。许是风雨过于猛烈、许是校园过于空旷，这寥落的人显得孤独、无助。

像极了我们走在世间。

刚和妈妈视频的时候，我抱怨乖仔实在太可怜了，白天拴着，晚上又夺去了它本该玩耍、自由的时间。而它这个年纪正是撒欢快活的日子。我说，这太苦了。妈妈说，你去看看群里你姥爷再说吧。

大舅住院，我听说了。姥爷和大舅一直一起生活，好几十年了。我看望的次数不多，这其中的感情我不能体会，仅能知晓。小舅发在群里的视频我还没看，听妈妈一说，我颤颤点了进去。在医院，大舅鼻子上戴着医疗设备，一直遮到嘴。原谅我的无知，叫不上这个东西的名字，这个让人活着又让人疼痛的东西。姥爷坐在旁边，手交叉着放在腿上，看到小舅在给我们拍视频，他仓促地垂下头。就这一下，我眼圈有些湿润。因为那一秒，我想到了《秋收》里的老通宝——他眼眶里的泪水往脸盆里滴。我们常常是痛苦不外露的，尤其在最亲近的人前。二舅从旁边的床缓缓站起，有些疲惫。病房里四个男人，我只听到了呼吸声。

外面的雨势渐大，窗上爬着好多泪痕，黑幕突然就拉了下来，没有防备。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上帝静默着。

拥挤的地铁站，满脸疲惫的求职者、滂沱大雨中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垃圾堆旁拖着口袋的拾荒人、病房里苦苦挣扎的老人、炮火纷飞的战争中，失去双亲的孩子……我悲恸于人类所有的苦难甚于悲恸自己的不幸。苦难啊，我该赞美你吗？

在窄如手掌的年岁里，我能想到的，平淡是生活的常态，苦难次之，幸福又次之。在平淡中缓行的人们，想要不平淡，想要爬上更高一层的财富和权力。欲望来之，痛苦继之。在苦难的刀刃上，挣扎求生的人们，鲜血淋漓，痛苦倍增。惟其幸福，指向快乐，却稍纵即逝，不留痕迹。

对苦难与痛苦，我闭口不言。而我要竭力赞美苦难中的挣扎者，以热泪，以真情。惟其这样，才不枉活过；我还要热情歌颂平淡中的适然者，以情怀，以拥抱。惟其这样，才不枉好好地活过。

我的眼睛常常悲观，透过它，我看到世界无尽的苦难。而只有知道这，知道每天与你擦肩而过的人，和你一样，都承受过痛苦，都历经了沧桑，我才更加悲悯。同样，只有知道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平淡和苦难占据大半，面对幸福快活的日子，我才会分外珍惜。

前不久和友人聊天，我说我学的专业不能让我飞黄腾达，不能让我位高权重，仅仅能让我安贫乐道。当时只是调侃，现在想想，这是文学给我最大的、隐形的财富和力量：在平淡中适然，在苦难中坚强，在快乐中惜福，不急不躁，安贫乐道。

外面雨势渐小，昏黄的路灯下，树影婆娑。我听到了苦难和生命的交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