窘境

作者: 青鸟不殷勤 | 来源:发表于2020-12-08 21:50 被阅读0次

    那天午饭后正想睡会儿午觉,几个“强盗”却闯进了宿舍。

    “起来起来,不睡了不睡了,跟我们去看老乡!”

    这是厂里制鞋组的几位女工,吃午饭时,她们就“叽哩咕噜”地在商议一件什么事,我没去凑趣,一个人端着饭碗进了宿舍,边吃饭边看书。

    我新近得了一本书,是前几天去长风公园游玩,在山上亭子的椅子上捡来的,是一本既无头也无尾,中间还是许多缺页的书,但书很厚,是一本长篇小说。书名是什么不知道!管它哩,反正够我看上好多天了。

    宿舍里有我一张单人床,床头还有一张小书桌,临窗而放。窗对着敞亮的四合院内,而非像后窗那样对着树荫密遮的荒野,幽暗而沉闷,纱窗上经常爬有各种小虫和蚊子,连窗也不能开!

    这是我的幸运之处,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没老乡,所以我是个独立的个体,我也就占着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厂里连我在内共有九位女工,三位四川女孩同睡一张大床,五位江苏女孩分睡两张大床,这三张大床都集中在后窗,她们共用一张方桌和一张大书桌。

    看来她们刚才“叽咕”的是这回事儿。

    进来的是正美,爱华,燕子和红儿。她们是江苏人,并且是同村而居的小姐妹。她们村有一个建筑队在上海远郊承包了一处建筑工地,建筑队有她们的亲人,所以,她们有空闲时,会结伴去看看亲人、老乡们。

    我正要迈步踏进梦乡去哩,却被她们硬生生给拽了回来,真是生气!我扭转身子,把脸转向床的里侧,不高兴地道:“不去不去,我要睡觉,别烦我!”我每天中午都要睡个午觉。

    “不去不行,必须去!”这是正美的声音。紧接着,几双手同时伸向了我:架胳膊的、抬头的,抬脚的,还有给我穿鞋的。我哪里能拗得过她们四个,推推搡搡的,她们就把我拥出了大门。

    “你们烦不烦啦?这大热的天,火盆似的太阳,你们去看老乡,我又没老乡可看,拖上我干什么?”我挣脱她们要跑,可她们又一窝蜂似地围上了我。

    爱华说:“你没老乡,我们带你去相对象,我们给你介绍一个砌墙的女婿。”

    “还是你们自己留着吧,我可不稀罕。”

    正美说:“不行啊,我们都有了,就你没有。燕子又太小,你正好合适!”

    她们重新押着了我:左右一边一个挽住了我的胳膊,再前一个后一个,正好四个人,像押着一个犯人,任我怎么着,也逃不了了。

    上了公交车,她们还是把我团团围着,一直等到车开过了三、四个站头,料定我是不会逃跑了,才放任了我的自由。

    我是个好像八辈子都没睡够觉的人,一上车就犯困!困得头一点一点,一惊一乍。燕子看到最后面空出了一个座位,便赶快叫我去坐下。正美也说:“你去坐吧,还有十几站路哩,放心睡你的觉,到站我们会叫你。”

    既如此,我何乐而不为哩!便乐颠颠挤过去坐下了。

    一坐下,我便很快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车开过了多少站头?忽听得耳边直叫:“到站了,快下车、快下车!”我吓得一激灵,赶紧站起来就往车门跑去,随在两个人身后就下了车!

    下了车后再来揉睡得惺忪的双眼,这才发现在我前面下车的是两张陌生的面孔,我的同行者一个也没下车,而车?已经一溜烟开跑了!

    这里是一片广袤的原野,公路的两边都是庄稼和荒地,一条田间小路通往远远的一个小村庄。那两位已走上了那条小路。

    那当然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我怎么办?

    现在正是下午一点多钟,七月的原野上如火如荼,白花花一片刺人眼目,毒辣辣的太阳顶头照着,似乎能把人烤干!而我却穿着短裤汗衫,没戴遮阳帽,更没有遮阳伞。更为糟糕的是:我的身上没有一分钱,我的汗衫没口袋,短裤的屁股上倒有两只口袋,却是假口袋,只有盖儿没有肚!我的两只手伸过去摸索了又摸索,希望它能变成真口袋,能在肚兜的边缝里让我搜刮出两张纸币,两毛就行了:哦,不行,得三毛!刚才我已看了车站牌,乘到底要三毛,我得乘到底!当然,两毛也行,我可以走到镇上去,到镇上再乘车,两毛就够了。从这里到镇上,只有两站路,不远。

    茫茫的原野上,只有我一个人。刚才的那两个人,已经消失到村庄里了!

    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心里边埋怨着:这马路边怎么不栽上树,稀稀拉拉的栽上几棵也好啊,也能帮我挡掉点阳光。可是,一棵树也没有!除了暑热的蒸腾,一切都静止了,连蝉鸣声都没有!

    这时,我把希望寄托在了捡废品上。好像听得说,一只雪碧瓶子可以卖两分钱。我这一路走过去,走到镇上要能捡到十只,也就OK了!可是,要捡十只恐怕不太可能。再说,十只瓶子我的手也不好拿,我总不能把汗衫下摆塞进裤腰里,再把瓶子从领口塞进去吧?这成什么人了?岂不是神经病一个!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再能捡到一根绳子,拴粽子似的拴成一串,挂在肩膀上……我忍不住笑了!笑自己瞎胡乱想,连瓶子还没捡着一只,就愁怎么拿了,真是瞎担忧!

    但不管怎么着,还是一路走,一路把两只眼晴四下里搜索。心想能捡到五只,也可是赚到一毛钱,也可以少走几站路!可是,路两边除了土圪塔,枯草根,小石块儿,连张废纸都没有。而这路却好像是越走越长,没了尽头,连庄稼也没了,一片荒芜!我走了很远很远,也没看到车站牌。

    这一站路怎这么漫长呢?我焦急地自言自语。

    车倒是来来往往开过好多辆,尽是大大小小的货车,偶尔也有公交车。开得飞也似的快,卷起滚滚尘土,迷朦了我的双眼!

    我被流火的太阳晒得头昏眼花,裸露的胳膊和大腿火辣辣地痛,嗓子干得像开了裂,两条腿也像灌了铅似的拖不动了!我想休息一会儿,可路边没一处树荫,也没有能坐的大石头,我只能继续往前移动……这不禁又让我想起了目前在厂里的处境一一

    我所在的皮件厂,除了上个月从我的前老板那里接手过来的制鞋组还在不紧不慢地开着工,分拣晾晒组和我的岗位已经停工三、四个月了!

    其实,我来到这里,统共也就工作了一个多月。并且,其中的十多天,还是去分拣晾晒组混的日子,我自己的工作只做了不到一个月!

    我的工作是计量皮子。就是测量按大、中、小分拣好的每张皮子的面积,然后卷成小梱,再统计小梱的面积,再把小梱码成堆,统计好总面积即可。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因为我有一个独立的工作间。我可以安安静静地有条不紊地工作:累了还可以喝杯茶,休息一会儿,可以发发呆;可以胡思乱想;还可以看看窗外的景色,或去院子里散散步……没有任何人来打挠我、管束我。这正是我想要的工作,我认真地做着我的工作!

    可是,这样的工作只让我持续了二十多天,出厂了两批货,就中止了。因为制皮厂没有货源发往这里来!

    我们的老板姓周,是正美的表哥。他人在江苏,他的制皮厂也在江苏。他把这里托付给一位姓郑的朋友管理。自己只是相隔一、二个月才会来看看,和郑经理沟通沟通。

    没有了货进来,分拣晾晒组的几位四川籍员工和我这位计量员只能停了工待货,而且这一停就是几个月!

    这期间,老板只给我们发过两次工资,一次50元。好在吃住是厂里全包,不用花钱。可时间已快半年了,这一百元钱也不够用啊!老板后两次来厂里,我都提出了辞工,可老板不答应,并且承诺不管干不干活,厂里不会少我们一分工资,所欠我们的钱到厂里正式开工后,会一并给我们结清。

    可什么时侯才能正式开工呢?上个月周老板来,不仅没给我们发一分钱,我见他的脸上、头颈上,还有手臂上都挂着伤,像是被手指甲掐过、刮伤过!我悄悄的问正美,正美这才告诉我:她的表嫂不同意她表哥来上海开厂,所以压住那边不往这里发货!她的表嫂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很能干,但也很霸道,像个母老虎!她表哥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身上经常会被她抓伤……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是正美的姐姐写信告诉正美的,她姐姐就在周老板的制皮厂当保管员。她说为了上海的这个工厂,周老板夫妇俩已打过好几次架:一个要往这里发货,一个不准发货,要他关闭上海的厂,可她表哥又坚决不肯,所以就这样拖着!

    这更让我担了心,害怕这厂子是办不下去了!

    所以我又提出辞工,执意要走!我说就这样每天无所事事下去,我真要急疯了!我不能和那些四川籍的小青年比,他们都还不到二十岁,这里有吃有住,所以就无忧无虑,每天不是把声音调到最大音量看电视;就是男男女女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疯成一团,玩得不亦乐乎,一副乐不思蜀的样……我是越看越着急,越听越心烦,便一个人出去瞎转悠,像个游魂似的把附近五公里以内的地方都转熟了……

    可周老板却执意要留我。他说他对我的工作很满意!因为上次的两批货,我的计量、计算结果,抽查全部合格,加上皮子的质量也合格。收购方很满意,给出了一个好价格,为厂里多赚了几千块钱。周老板说,这多赚的几千块钱,够发我一年多的工资了,所以,他叫我绝对放心,厂里正式开工后,他还会给我加工资,后来,他又私下给我一百块钱零用,并说这不算在工资之内,算给我的奖金……我无奈何,只得又留下了!并且接下了厨房间烧饭烧菜的活,因为那三位四川女孩烧的菜,江苏女孩们吃不来!她们样样都放辣,连炒青菜都得放辣椒,我虽然也爱吃辣,但这样也不习惯……

    我终于看到了一个公交站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村子。突然间也明白过来:怪不得这一站路有那么长!那荒原里连户人家也没有,要设哪门子公交站,给谁上下车呢?

    这下好了,这一路稀稀疏疏都有人家,离镇上一定不远了!

    果然,这一站路很短,且路边隔不多远就会有棵大树,我变得有些轻松起来,没走多长时间就到了镇上。

    镇上的公交站有一排座椅,上面还有遮雨棚。我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放松开全部的身心!

    好了!这里有好几路车经过,去往我们厂所在村子的公交车有三部,除了我们来时坐的那路车,还有两路车来自市区,一路是终点,一路是经过。

    我现在不愁等车了,(我们刚才乘的车,间隔时间太长)愁的是没有钱!我依然两手空空,没捡到一只雪碧瓶!

    我眼看着已有三部来自市区的车开往我要去的地方了。可我还没拿定主意:是先上车向司机说些好话,央求一下司机免费把我带去呢?还是向这里也在等车的乘客乞讨两毛钱?这事儿可真让我作难!我不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我左右都开不了这个口,实在费思量!

    怎么办?

    又来了一路车,“嘎”一声停下来,我还没打定主意,都懒得再抬头看看是几路车!然而车上却突然传来一片声的喊:

    “小凤、小凤……”

    “凤啊、凤啊……”

    “快上车、快上车……”

    我一抬头:正是正美和燕子她们,她们在拚命地向我招着手。

    我顿时精神一振,像离弦的箭,朝着车门飞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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