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沉重的朱门半掩,宫墙外的白杨不时扑簌簌地掉落着黄叶,冷风幽幽地吹。在这一片黑暗中,只有远处那如萤火般的灯光在闪烁着,忽明忽暗。又一阵冷风吹来,你仔细听,冷风中,好像是有人在唱歌。空荡荡的宫门里,四处漂浮着这凄凄凉凉的歌声,让人毛骨悚然。这歌听不见词,但是如此哀伤的曲调,定然是一段悲伤的故事。
待到那萤火般的灯光也灭了之后,从远方幽幽地飘来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身段婀娜,想来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离近了,发现,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儿,眉似远黛,眼若秋水,鼻如悬胆,唇赛朱丹,肤比凝脂,穿着一身水袖长衣,赤着双足,施施然停在了宫门口。
她朱唇轻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一边唱,一边舞动起来,足尖轻点,两只彩袖凌空飞旋,娇躯翩转,真是一舞倾国,再舞倾城啊。
不知多久,她终于停了下来,“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满的悲伤。她靠着宫门侧坐了下来,纤细的手指抚上了这厚重的宫门,一声恍若呢喃的叹息随风而逝。半晌,她说:“多少年了,我一直飘荡在这天地之间,没有归处,只有满身的怨念。”
“还记得那时,妾年二八颜如花,歌一曲众生叫好,舞一时世人拍案。恰好在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中,我遇到了你。那时,你是王,是我仰视的存在,你低头,看到我秋水明眸中你的影子,你笑了。你拉着我,我们奔跑在田间,行走在河边,你为我摘下掉落在发间的的柳叶,我替你掸去衣衫上的泥巴。似乎那个时候,你心中不再有天下,不再有战争,只有我。而我,从始至终,一颗心里,都是你。
战乱年代,你终究还是跨上了战马,你粗砺的手掌伸向了我。不曾犹豫,因为完全信任,所以我跟着你走了,你封了我为夫人,他们都叫我——戚夫人。你对我宠爱至极,仿佛想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我。我也渴望与你能够朝朝暮暮,白头到老。于是,那夜,我许下了这人世间最美的誓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含笑看着我,眼中一片温柔。
就在我祈求我们朝朝暮暮的时候,吕雉——你的结发妻子,那个陪着你从一无所有走到了今天的女人,回来了。她看见了我,看见了你对我的宠爱,看见了你给我的一切,她笑了。她的笑容让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心底深处涌出一种浓浓的不安。这个女人,她没有如花的容颜,没有曼妙的舞姿,没有动听的歌喉,甚至,阳光下,我都能看见她鬓角的白发。她知道,她无法从我这里争到你的宠爱,于是,她开始玩弄权力,慢慢地,一点一点,积累自己的势力。她这个失去了爱情的女人,就像魔鬼一样,贪婪地吞噬着她想要的权力和地位。那时天真如我,从不在乎什么权力,我要的,只是你的爱。
后来,如意出生了。这个小小的孩子,被你捧在了手心里。当这个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向我的时候,我的心都化了。我忽然明白,岁月无情,日子就这么过去,作为皇帝的你,已经不再年轻了。我知道,后宫之中年轻貌美的女子太多了,纵然你还是深爱着我,纵然你把这个孩子当做心头挚爱,我们都无法得到你的一整颗心。这深宫之中,想要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唯有权力。多年后,如果你已经不在,你的爱,对我来说,又有何用?这是我第一次,没有那么爱你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费尽心思,不停地告诉你,立如意为太子。我知道,我最大的敌人,就是你的发妻——吕雉。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心软。因为,我的美貌是最好的资本,而吕雉,她再费尽心思地保养,也掩盖不了她眼角的皱纹,也掩盖不了她松弛的皮肤,也掩盖不了她僵硬的身躯。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在朝堂上执意换立太子,遭到了群臣的反对。层出不穷的计谋,让你以为刘盈羽翼已丰满,你放弃了,也代表着,我输了。我输给了那个如枯叶般苍老的女人。成王败寇,如意,没能成为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是赵王,一个诸侯王,没有权力,没有地位。一步错步步错,我到底还是不如这个玩弄权力的女人,人生成败真的只在一瞬间,赢的人风光无限,输的人一塌糊涂。
你走了。我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或许争夺了权力这么久,我已经没有那么爱你了。甚至,我对你,还有些怨恨,恨你为什么没有再坚持一下?为什么没有让如意坐上那个宝座?
很快,如意被赶去了封地。而我,本应该随着如意一起去封地,却被那个恶毒的女人扣留下来。这么多年了,她忍够了,她撕开了她的伪装,恶毒的面容像一条毒蛇,“嘶嘶”地吐写蛇信子。她嫉妒我娇嫩的容颜,嫉妒我柔顺的青丝,嫉妒我夺走了你的爱。她剃去了我的头发,给我戴上了铁链,把我锁在了永巷之中,让我日夜不停地舂着米。
在这冰冷又黑暗的永巷里,我无数次地想到你,想到曾经美好的日子,想念那个远去封地的如意。我太累了,于是,我凄凉地唱:“子为王,母为奴,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谁当使告汝?”
谁都不曾想到,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因为这首歌,迁怒于如意,她用一杯毒酒,赐死了我们的孩子。而后,她又挖去了我的眼珠,割掉了我的鼻子,熏聋了我的耳朵,砍去我的四肢。将我做成“人彘”,放在酒缸里泡了三天三夜,痛彻心扉之后,我终于如愿死去。这个女人啊,她终于放下了心。这场爱情和权力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可是为什么,我在这个天地间飘荡了那么久?可能是我真的不甘心吧。”那个坐下的女子缓缓起了身,“如果重来一次,我想,我可能在那时,便不会与你同走。即使,我真的很爱你。”她缓缓转了头,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
幽幽地,风里传来一阵阵歌声:“子为王,母为奴,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谁当使告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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