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绵,山景已经模糊成一片。
喧嚣的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那些红尘俗世呢?
我在雨棚下静静地看一群蚂蚁打架,来来往往,匆匆忙忙,总觉时日悠长。突然“砰”的一声,吓了我一跳,我抬头看看了看透明的雨棚,原来是枇杷树上的果子熟透了,在雨中落了。
这是一颗繁茂的枇杷树,郁郁苍苍,我老家的邻居有一棵枇杷树,菜园中央孤零零的一棵枇杷树,很突兀,也很显眼,不知为何它出现在菜园中央。
菜园是需要充沛阳光的,并且靠近人家,我们居住地是一个传统的四合大院,共七八户共住,菜园也几乎在一起,别人家每每嫌弃树挡了日光,但树的主人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看待枇杷犹如她那儿子。
她是个寡妇,自我记事起,她总是挽着发髻,在四合院中忙碌着,带着她两个孩子过,院中都是本家族的人,倒也没人欺负她,她住的是正房左手边的房子。
她爱干净,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记得大院里吃水都是很费力的,水井在两三里的远处,重要的是空桶去的时候很自在,是一段青石板的下坡路,回来的时候就困难了,上坡路,因为走的艰难,总是会把水桶的水泼洒出去,诗意的青石板小路就不再诗意了,光滑无比,经常有半大的小子们摔了桶,跌破了皮。如果把桶摔坏那更是了不起的大事了,一顿暴打是少不了的。我和我姐就就曾经在抬着水桶即将走完那陡陡而窄窄的几十步台阶时,连人带桶滚下去,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木桶,好在,那时的箍桶匠都是实在人。
她一个妇道人家,家里没有男劳力,我记得她常常在台阶上擦汗的剪影,记得她弓背弯腰的挑着水桶。记得她挑水走完台阶后坐在木槿花旁休息,她那时还很年青,健康而红润的脸常常隐在花丛中。
她家是种花的,她家有干枝梅,有芍药,有牡丹,还有月月红。
她也喜欢果树,除了前面说的枇杷树,她家也有苹果树,梅子树,桃子树。
我看不出她家与别人家有什么不一样。
她在田里劳作,在井旁洗衣服,在竹林里歇息,在桦树下乘凉。挽着好看的发髻,很文静地笑着,小声地说话。
我们院子别的果树都不珍贵,家家都有柿子树,核桃树,梨树,苹果树、梅子树,甚至都有白果树,但好像只有这一棵枇杷树。
枇杷树很高大,据说是她丈夫栽种的,她丈夫当过兵,出过远门,留给她的怕是只有那两个孩子与这棵枇杷树吧。
她常常在树下坐着,仰头看着枇杷树,很安静,像是在看天上的云,也或许是数她树上的花与果吧。农闲时,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她的孩子会劝她回去,她就拍拍身上的土说:“回去吧,好像起风了!”
我们没有听见她说过什么与这棵树,那个人有关的故事,她太安静,安静的如古井,微风吹过也没有波澜。
有一天,她突然开口唱歌了,很悦耳,唱的是山歌《十爱姐》《十二月花开》。
她与他的故事,也就慢慢知道了一些,当年她就喜欢他的歌声,才随他来到这穷山僻壤的大山里。她来了,把这里当成了家,可是他却早早地走了。
她开口唱歌之后,就不那么在树下呆坐了,我们院子的小孩也可以尝尝她家的枇杷了,枇杷熟了,金黄金黄,她给院子的人每家分一点。
孩子慢慢长大,可以帮她了。
她常常在树下唱歌,我们也会去听,听完后她许诺给我们金黄金黄的枇杷。
孩子们渐渐把游乐的场地转到了这里。
枇杷树下,风吹过,夜风里有各种花的香,她在树下唱着歌,我们在树下捉着迷藏,等待着金黄金黄的枇杷成熟。
……
几十年了,她的孩子长大成人了吧,我读《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时总会想起她。
现在的家属院里有十几棵枇杷树,熟了的时候却没有多少人摘,在雨中沉默,有一颗枇杷砸在了雨棚上,突然就这么砸在了我的心房。
雨中山果落,可否听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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