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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小说||苦楝树(上)作品简介:苦楝者,苦恋也。发生在苦楝树下的故事,更像是发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乡土中国朴素凄美的青春版爱情悲剧。薛文涛和张小玉,是一对涉世尚浅的少年男女,初相识便萌生了羞涩朦胧的情愫。随着时间推移,两人交往更密切,相互吸引,青春期隐秘的渴望,让两颗心愈来愈贴近……小说近一万五千字,分上、中、下三部分。写作不易,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反复斟酌,仔细修改,2024年简书首发。
海滨小说||苦楝树(上)
多年以后,一个稻穗金黄、桂花飘香的秋日黄昏,从省城西安乘坐高铁回到故乡的薛文涛,站在故居院子西边那棵日渐苍老的苦楝树下,回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冬天,他和远房表妹张小玉在苦楝树下初次相见的情景。
第一章 寒假伊始,初次相识
“大姐,姐夫,都在家吗?”刚满十三岁的薛文涛,正趴在苦楝树下的石桌上,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写语文寒假作业。突然听到一声探问,抬起头来,打量着来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铁塔一般,突然出现在薛文涛家的院子里。
他肤色黧黑,高大壮健,走路脚下生风,说话声若洪钟,上身穿着一件有些泛黄的军大衣,略显瘦短的军棉裤,脚蹬一双沾满灰尘的大头皮鞋。
他的右手上,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左手牵着一个梳小辫、扎红头绳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红底碎花的棉袄棉裤,八九岁光景,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涩。
她停下脚步,怯生生地打量着院子里陌生的一切:高大敞亮的三间大瓦房与一排低矮的小屋南北相对,中间空出一大片是菜地和场院。
院子东南边是一条拐尺形的巷子,分别通往村子东西和南北方向,路边有小水沟,沿着沟沿扎着一条拐尺型的竹篱笆,篱笆内种着大白菜、萝卜、水葱、蒜苗等。
沿着西边的院墙根,还有一丛蔷薇和一簇菊花。一进院子靠右手,那一株瘦高的苦楝树就长在院子东北角,这里采光好,树下面有简陋的石桌石凳,吃饭、喝茶、看书、下棋都可以。
眼前这位仰起头来打量父女俩的男孩子,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头发乌黑蓬松,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他穿着略显宽大的黑色棉袄和深蓝色棉裤,脚上一双旧棉鞋咧开了小嘴,仿佛被一个笑话不经意间惹笑了。张小玉看到这里,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在这个寂静的院子里,意外造访的客人,读书的少年,嫣然一笑的少女,温暖的夕阳,萧瑟的冷风,瞬间组成了一幅冷暖交织、诗意盎然的画卷。
薛文涛一溜烟奔向厨房,“妈,来客人了!”
他呼喊着正在厨房里忙着烧火做晚饭的母亲,就在他引着母亲走出烟火味儿弥漫的厨房门口指向客人所在位置的一刹那,薛文涛分明看见羞涩的小姑娘竟然笑了。
在黄昏的一抹余晖里,在冬日的苦楝树下,少女清澈的双眸,娇羞柔美的笑容,就像自家院墙边那一朵粲然绽放的雏菊,惹人爱怜,让人心动。
多年以后,在薛文涛的记忆里,这幅色彩鲜明、风格清新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清晰美好。德国大诗人歌德说过:哪个少年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正好是做梦的年纪,初次相见,彼此给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薛文涛的母亲,近五十岁的年纪,眉目和善,面容慈祥,头上裹着一条黑色的围巾,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短袄,一条略显肥大的棉裤,脚上穿着破旧的棉拖鞋。她一边用围裙抖落身上的灰尘,一边小步快走微笑着迎接招呼这父女俩。
“大兄弟,这是哪一阵风,把稀客吹来了?闺女都长这么高了。”看清楚了来人,是多年未见的远房表兄弟。听说他20岁那年参了军,五年以后转业到地方一家国营砖厂保卫科,担任保卫科长,结婚成家。现在已有了三个孩子:中间是个儿子,两头是闺女。这次跟着一起来的就是大闺女,小名叫玉儿,学校里叫张小玉。
细论起来,薛文涛的外祖母和张小玉的外祖母是姨表亲。薛文涛的外祖父母去世较早,所以两家来往自然就少了。张小玉的外祖父走得早,外祖母还健在,当年留下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儿。那时候张小玉的外祖母很要强,念念不忘男人临终前的嘱托,守寡多年,含辛茹苦,供她念书学医,当过赤脚医生,就是张小玉的母亲。
这次来认亲,还是张小玉的外祖母一再敦促的结果。老人历经艰辛坎坷,饱尝忧患与风霜,阅尽了人间冷暖与世态炎凉。老人家始终认为:多一门亲戚,就多一条路。更何况这么些年来,大家都经历过苦日子。那时候结婚虽然没有像现在这么讲究,但是该请的亲戚不论是亲自登门还是捎口信,都通知到了。薛文涛的母亲之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客,是因为她当年参加了这场婚礼,在外祖母的介绍下当面认了亲。
这次带着大闺女来认门,也有小玉的母亲的想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经历和见识。一代穷,二代富,三代穷富有定数。他们这一代人经历了太多的运动,酸甜苦辣都尝过了。儿女这一辈,遇上了好时代,个个都能上学读书。小玉的母亲念过书,当过赤脚医生,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她相信读书获得知识,知识改变命运。
当薛文涛的父亲从外面干活归来,院子里已是暮色四合。母亲一边跟客人聊天,一边添米加柴,小锅煮了一块腊肉,将瘦肉切成薄片,从院子里拔了一把蒜苗,做了一道蒜苗炒腊肉;把肥肉切成片,放锅里炒出油,再放一团干豆豉和蒜苗段,做一道香喷喷的豆豉炒腊肉。米饭是今秋的稻子磨出的新米,酒是自家酿的黄酒。
薛文涛的父亲,中等个头,精瘦,背微驼,年逾花甲,比妻子大一轮,所以外边的苦活累活常常是大包大揽。此刻,他以一家之主的身份,热情地招呼着远道而来的远房表妹夫,母亲也满脸笑意,慈祥地在一旁频频招呼着客人,给小玉夹了几块瘦腊肉。
一顿简单丰盛的晚饭,新鲜稻米的清香味,蒜苗和豆豉的菜香味,腊肉独特的肉香味,黄酒的醇厚的酒香味,在冬日的夜晚混合在一起,仿佛一直深藏在薛文涛的嗅觉记忆里。他看着桌边远房表妹吃饭时小心翼翼、文静娇羞的神态,看着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的红棉袄上,映得脸颊也红通通的样子,心里泛溢着一股柔暖的情流。
“亲戚,亲戚,常走常亲。这些年,上老下小一家人,忙得走不开——吃菜呀!”薛文涛的母亲一边给两位客人夹菜,一边带着歉意的微笑说,“按道理说呢,我们应该去看望一下老人家。”老人家就是小玉的外祖母,也是薛文涛母亲的姨妈,名副其实的姨表亲。
“大姐客气了。俗话说得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玉的父亲满脸笑容,望着对面的主人一家说道,“大人们都太忙,以后让孩子们多来往。踏不断的铁板桥嘛,姐夫,你说是不是?”薛文涛的父亲一边点头,一边端起酒杯:“是呀,咱们这一辈人,起早贪黑都在庄稼地里刨食吃。孩子们不一样,要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了,互相也有个照应。”大人们说着,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在了薛文涛和张小玉身上。
薛文涛一边埋头吃饭,一边听大人们说话,眼睛时不时打量着文静娇羞、面庞红润的张小玉。小玉局促慌乱地瞥一眼和蔼可亲的姨妈和姨父,低着头,侧脸迎着薛文涛温和的目光,仿佛有几只蹦蹦跳跳的兔子,要从自己的胸口跑出来,红棉祆把她的脸映衬得更红了,就像窗外的晚霞一般。
窗外,暮色降临,天空燃烧着玫瑰色的晚霞。“天色晚了,大姐,姐夫,我们已经酒足饭饱,让一家人忙了大半天,客走主人安,我们也该回去了。”小玉的父亲摇晃着身子,站起来说。
“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在这里住下吧,歇息两天,后天一大早,让文涛跟你们一起去看看他外婆吧!”“是呀,两个念书的孩子也刚好放寒假,让他们一起写作业,有个伴儿,也说说话。”“那行吧,恭敬不如从命,刚好我有三天假,后天一早出发,我骑自行车前后各带一个,让文涛去看看他外婆,顺便看路也认个门,等我上完一周班再把文涛送回来。”“好,这样好。”
当夜无话。小玉跟薛文涛的母亲睡在里屋,薛文涛跟父亲和姨父睡在外屋的大床上,两个大人酒意微醺地聊着天,薛文涛很快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一大早,薛文涛的父亲扛着一把铁锹去翻冬水田,母亲开始在厨房里张罗早饭,给客人泡好一壶浓茶。小玉的父亲洗漱完毕,端着茶远远地跟在薛文涛父亲的身后,出了村子,沿着大路走向晨雾弥漫的一大片田野。
冬日的太阳慢慢升起来,像切开的西瓜瓤一样红彤彤的,空气清冽,淡淡的晨雾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白纱,阳光照在薄雾上,像一位娇羞的新娘。薛文涛的母亲准备好了早饭——豆浆稀饭,油渣馍,一边忙着喂猪,一边叫醒了薛文涛,小玉也悄然起身。两个孩子洗漱完毕,一起去田野里叫他们的父亲回来吃早饭。
晨雾在阳光照耀下,渐渐散去。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到处是挂着霜露的油菜苗,这里是油菜和水稻主产区。春种油菜夏种稻,秋收稻谷再种菜苗。冬水田是为来年开春下谷种、培育秧苗准备的秧亩田。小玉充满了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眼前大片翡翠般的油菜苗,听着薛文涛指着油菜地里套种的作物,这是娃娃菜,豌豆苗,那是毛豆,扁豆……汉江北岸到处都是大片的田坝,跟小玉生活的汉江南岸稍有些不同,那里有大片沙滩地,人们种花生,甘蔗,土豆,红薯,只有靠近南山的泥地里才种油菜和水稻。
吃罢早饭,薛文涛父母带着小玉的父亲,去拜访附近的几家张小玉父母常年不曾登门走动的远房亲戚,一番寒暄叙旧,留下半斤白糖半斤茶,又转身去另一家。文涛和小玉搬了凳子,在苦楝树下石桌上边写作业边说话。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慢慢开始熟络了起来。在小玉眼里,这位滔滔不绝、侃侃而谈的表哥,见识真的不一般,学习又好,心里不由地生出一种敬佩与爱慕。薛文涛呢,终于有了一个可亲、可爱的妹妹,乌黑发亮的羊角辫,一双清澈明媚的大眼睛,满肚子的话语,像汉江水一般汹涌澎湃。
冬日正午的阳光,暖融融的。偶尔吹过一阵风,还带着一丝丝寒意。金黄色的苦楝树果落在桌上,他俩相视一笑,仰起头看着瓦蓝色的天空,飘过一缕缕白云,挺拔的苦楝树上只剩下稀疏的枝条和金灿灿的苦楝果,两三只灰鹊短暂停歇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对话,俨然一幅色彩绚丽的冬景图。
薛文涛起初以为,表妹是一个性格内向的女孩,没想到一提起童年趣事和淘气的弟弟、可爱的妹妹以及最疼爱她的外婆,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让薛文涛心生向往,想要去看看六十多岁的外婆、八岁的弟弟和五岁的妹妹。
两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小玉一家多年未曾走动过的几家亲戚,也都去了一遍。临出发前的晚上,薛文涛的父母准备好了腊肉、豆腐干和白糖、茶叶,反复叮嘱薛文涛,见外婆和姨妈要有礼貌,跟表弟、表妹要友好相处,不要整天打闹疯玩,注意安全,不要像猴子一样上窜下跳……薛文涛一边整理书包和寒假作业,一边像鸡啄米一般,频频点头答应着。
第二章 来来往往,心心相印
小玉家在汉江南岸的南山脚下,晨风在耳畔呼呼地响,阳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打在地上,从薛文涛家里吃过早饭出门,一路向南,上了川陕公路,然后向西过了曹家营、新桥,到了旧州铺,又向南走过仓台,在板桥寨坐了汉江渡船,下了船又骑车,过了江湾和元山子,从金寨到天堰,沿着养家河往张家湾方向,薛文涛一路听姨父介绍地名,心里一边暗暗记着,一边欣赏着沿途的奇山异水、一草一木。
终于到了南山脚下的张家湾,一条缓缓向上的土坡路,通向张小玉家。两个孩子不约而同下了车,小玉的父亲躬身推着自行车,拉长声音喊了一嗓子:“小勇——,小丽——,家里来客人了!”随即,一个草绿一个粉红的身影冒出来,从门前一闪,一溜烟地跑到路口,不一会儿,又一个身影摇晃着,步履蹒跚,头戴一顶黑绒帽,也来到路口,薛文涛很快就做出了准确的判断:穿军草绿短袄的是表弟,穿粉红色夹袄的是表妹,老人是外婆。
路口相见,还没等姨父开口介绍,薛文涛已喊出了一声“外婆”,外婆应了一声,颤巍巍地将文涛搂在怀里,眼睛早已湿润了。文海回转身,看着笑嘻嘻的表弟和满脸好奇的小表妹,还未说出问好的话,却听见两人异口同声地拉长声音叫着“哥——”,让文涛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微笑,“好,小勇,小丽。”
还没进屋,头戴驼色毛线织帽,身穿着雪青色棉袄,约摸四十出头的女人从炊烟袅袅的厨房里走出来,脸上一抹笑容,小玉上前一步说:“妈,这是大姨家的薛文涛。”薛文海很快地叫了一声“姨妈”,迅疾被姨妈牵过手,充满了无限爱怜地摩娑着他的头,端详着他的眉目,喃喃地说:“文涛,父母都还好吧?”“嗯嗯,都还好。”
午饭很快上了桌,青笋炒肉丝,木耳炒鸡蛋,粉条炒豆芽,蒜苗炒腊肉,还有一大盆青菜萝卜豆腐汤,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薛文涛成了小玉一家人关注的焦点,他的碗里堆满了外婆、姨妈和姨父夹的菜,他牢记着父母亲的叮嘱,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一家人眼里都透着宠溺的光,特别是小玉熟悉亲切的笑容,让他的局促不安,一点点消失了。薛文涛从内心深处自然萌生出了一种幸福和欢喜,他喜欢这一切。
吃过午饭,小玉收拾碗筷,外婆让小勇、小丽带薛文涛四处转一转。姨妈和姨父开始收拾房间,家里共四间寝室,靠近堂屋东边的寝室光线最好,他们打算腾出来让文涛住。后来的寒暑假里,这间屋子,白天就成了薛文涛和小玉学习的地方。汉江南岸的这里,与汉江北岸的苦楝树下,留下了薛文涛和张小玉青春期美好而难忘的青涩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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