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秀美虽然没变得很好看,但绝不再丑:高高的身板儿,长得结结实实;红润的脸庞虽然有些大,却和她的身个很协调;鼻梁也不再塌,长得高高挺挺;大大的眼睛,露出很温柔的光芒……庄稼人一看就喜欢:这是一个勤快能干、性格温顺的好姑娘!
确实,秀美十五、六岁就成了家里干活的一把好手,里里外外不知疲倦,对父母言听计从,成了父母离不开的左右手。
那年,姐姐回家了。姐姐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父母便托人把她送去外乡学裁缝,几年后学成归来,逢年过节全家都要添新衣时被人家请上门做活,闲时便在自己家里揽零活,做一个自由的裁缝工。这样,姐姐也就能兼顾上家务活儿了。
家里多了大女儿做家务活,自家承包的田地活又不经做,鸭子虽然还在养,但父母外出干活时,可以顺带带出去放,不像以前在队里干活不可以顺带。这自然有了好些空闲时间。头脑活络的秀美妈妈甚至在农闲时节做起了走村串巷的零散生意:夏天冰棒雪糕,冬天瓜子花生之类等等。在此期间,她在外村听说有外地来的大老板来村里招织袜女工,说是包吃包住包教会,教会之后计件算工钱,手脚快、能吃苦的每月能挣大钱哩,便打起了主意想让秀美也去。
秀美虽然有些害怕:跟着一群陌生的外村女孩去往一个陌生的遥远的地方做自己不熟悉的活,自己连学校也没上过,能行吗?可父母要叫她去,那招工的老板也说,他是找干活的人,不是找识字的人,只要能干活就行。织袜子不需要识字,一点也不难,只要肯学,保证一学就会。秀美也就不怕了,她相信自己,只要老板说行,别人干得了,她也一定能干得了,而且能干好。在村里,她哪样活也没落在别的女孩后面呀!
另外,她也想到外面去看看,见识见识大世面,自己长这么大,连县城也没去过哩!
秀美跟着一群外村女孩,又胆怯又兴奋地登上了开往远方的大客车。
这时父母倒有些担心了:秀美连学校也没上过,去那么远的地方,又是和一些不认识的外村女孩一起,她恐怕连封信也不能写回家,她在外面怎么样?家里也不能知道。想想心里觉得不忍,觉得有愧于女儿,毕竟,她也是他们亲生的女儿啊,不该让她一个人出去!
好在,秀美居然很快写来了信,并且写了三张纸,详细介绍了她们的生活和工作,说她已经学会了织袜子,已经能独自上机、挣工资了,她很高兴……
工工整整的字,只是很稚嫩,还有好些空格。秀美说:空格里是她不会写的字,她不好意思请教人家,只好空着了。她说等她发了工资,就买一本字典,蒋老师教过她们怎么查字典的,她也学着用弟弟的字典查过字,她还记得!……
父亲看得眼泪掉了下来,心里更是充满了自责和愧疚!他是读过书的人,虽然读得不多,但他是聪明人,能从女儿的字里行间体会得出:这是一个被自己耽误了的女儿,如果自己能让她读书,她会比大女儿强,说不定能读出大出息!她就这么凭在夜校偷偷摸摸地竟然学会了那么多字,还能把信写得那么好,语句那么通顺,实在难得,也是自己怎么也想不到的!
他没有给女儿写回信,是他不好意思该怎么对女儿说话,他羞愧!他把秀美的信交给大女儿,让她给秀美写回信。
可让他更想不到的是:他等了好几天,大女儿也没能写成一封回信,那就叫儿子写吧,儿子则更是一口回绝:“不写!”
到末了,还是他不得不执起已经放下了快三十年的笔,吃力而艰难地给秀美回了一封信!
几个月后,厂里放年假了,秀美和邻村的同伴们一起回家过春节。她不仅给父母带回了好几百块钱,还带回一包自己织的袜子,说是厂里让她们带回送亲友的,意在让她们做宣传,好让她们能再带些同伴去厂里,厂里要扩招工人哩。
秀美变白了,变美了。原本黑红、粗糙的皮肤变得白晰细嫩起来,眼神也变得格外明亮,闪闪发光;举止行动更是变得落落大方!她还烫起了头发,原本直溜的发梢烫得卷曲起来,高高的身材穿上一件及膝的墨绿色长大衣,一双半高跟的仿皮鞋,像城里人一样的时髦,一样的有了骄人的气质。
秀美把带来的袜子每人两双分送给了亲戚和要好的伙伴,向伙伴们神采奕奕,眉飞色舞地讲述起厂里的一切,她们的生活和工作……当时就有好几个伙伴宣称:过了年跟她一起去。
可是过了年,到了准备回厂的时候,妈妈却向她宣布:不准再出去了!说是已为她找到了新的出路。
原来姐姐的裁缝生意好了起来,村里大多数的人家都来找她做衣服了。这样,她也就经常无暇顾及家里的家务,妈妈也不能牺牲自己的生意,她已经很尝到了做生意的甜头,说秀美在外面挣的那点钱,在家里一样能挣到,并且还能照顾到家里的活。
秀美能说什么呢?她可没有能力反抗!尽管心里有一千万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牺牲她已经十分熟练地掌握了的织袜子的手艺;可以自己支配的每月的工资(她后两个月的工资已经挣得不比老员工少);牺牲她已和同伴们建立起的亲密的友谊。她不得不忍泪放回了正在收拾的行李!
妈妈给她找的新出路便是给她批发来了好些小孩子的小玩艺儿、小吃食,让她每天去小学校门口摆摊,做生意。
从此,农忙时秀美便帮着干田地里的活,农闲时便去学校门口摆摊做生意。她家离学校近,上课铃一响,她便收拾东西回家做家务,估摸着要下课了、放学了,就赶快去摆摊……农活家务活做生意三不耽误,整个人像一架机器连轴转,没有一刻闲!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秀美二十六岁,大弟弟已经说亲了,小弟弟也被父母送去县城拜师学理发,父母才不好意思再把她留在家中,准备让她出嫁。
男方是同村人,与秀美家相隔十几分钟路,家里开一个做鞭炮的小作坊,兄弟姐妹众多,他排行在当中,个儿长得不及秀美高、不及秀美壮实,瘦小憐憐……秀美不愿意!
可是父母愿意,不知道是看上了他什么?连村里人都不解!在这之前的几年里,有多少人来上门说亲,小伙子一个赛一个的配得上秀美,可都被父母回绝了。可这个?或许是因了他家的小作坊吧?村里人只能这么猜测了!可那小作坊又能值什么呢?自土地承包后,九十年代的村里,虽然还算不上富裕,但也不再穷。早些年,那小作坊确实让村里人羡慕,但现在,已经不算什么了!
秀美哭得很伤心,她实在看不上那矮她半头的男人,走在她身边,像是她的一个弱小的小弟弟,可父母之命不能违,她没有能力反抗!父母还说对她说:“你人老实,我们看他也老实,离我家又近,所以,到他家你不会受欺负!”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哩!可父母的这片心,实在暖不了秀美的心,她怀着满腔的怨恨,无奈地走进了那个大家庭!
小作坊随着当家男主人的离世,很快解体、停业、直至消亡了;也连同着大家庭的解散!
还算好,秀美这房分得了三间新建的毛坯房和一些简单必需的日用品,再有就是她们卧室里的家俱,再无他物。
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大的是男孩,小的是女孩,属超生,是秀美躲到已在外地打工的姐姐姐夫那里偷生的。
小作坊不再开,男人体弱、不善做农活,也不会别的手艺,养家的重担,又沉甸甸地压在了秀美的肩上!
农闲之余,秀美不得不又拾起在小学校门口摆摊的生涯……
然而,生意已今非昔比:她停摊前,就已有别人从她那里看到了商机,也效仿她来学校门口摆起了摊,并且不止一个。有了竞争,生意难做了不说,学校门口还禁止起了摆摊,每天都有老师把守,一经发现,便要上前驱赶,一直要赶到远离学校的范围!这生意还怎么做?
孩子要上学,光靠土地挣不了钱,生意没法再做,男人又顶不了事,秀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艰难起来,想像姐姐姐夫一样去大城市打工,男人不愿意,两个孩子又离不开妈,秀美愁得整天展不开眉!
那时候,小弟弟已在县城扎下了根。
小弟弟去县城学理发出师后,父母就用这些年挣下的钱(父母已在村街上开了一间杂货店,正正经经做起了生意),给儿子在县城盘下了一间门面,独自开起了理发店。他很用功,也很会经营,通过几年的努力,不仅在县城站稳了脚跟,娶妻生子。而且买了房,雇起员工做起了小老板。
小弟弟夫妻俩心疼二姐,看二姐在乡下生活过得实在艰难,就由他俩作主,在县城给二姐租了一间房子,把二姐和两个孩子接来县城,还给孩子找了学校读书,给二姐找了摊位做生意。
于是秀美在县城住了下来,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卖起了蔬菜和水果。
秀美的日子过得更苦了起来,她每天凌晨二、三点钟就要起床,骑着黄鱼车去批发市场进货,然后去摊位上售卖,十点半后收摊回家为两个孩子做饭,收拾家务,下午不到二点又出了门,一直到街上亮起灯火才疲惫地骑着黄鱼车回家,赶紧得把中午剩下的饭菜热一热,三个人吃好,再交待好孩子做作业,洗漱睡觉。而后,她又骑上黄鱼车出了门,因为还有没卖完的水果,她还得再去赶夜市……
弟弟弟媳后悔起来,他们原想城里人多,让姐姐姐夫来城里做生意,总比在乡下挣钱多些,好改善改善二姐家的经济状况,让他们的生活能过得好些。谁知二姐夫不愿进城,偏要死守家中,死守着自己并不擅长的几亩田地,坚守着微薄的收入……只让二姐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的在外面苦挣苦熬!他们的好心,却反让二姐更加劳累、更加辛苦起来!
他们不愿让二姐这么辛苦、这么劳累,一再的要求她少进些货,给自己多一点休息的时间。可秀美哪里肯听,为了能多挣些钱,为了能让日子过得不再紧巴;为了两个孩子能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能吃得好、穿得好,手里能有零花钱用,不被别人看不起,不遭受别人欺负;能让他们多多地读书,长大了能有出
息,她情愿把自己累死,也毫不足惜!
她的艰辛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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