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
我想跟你聊一个词：答案。
答案，这是个名词，指的是追寻真知途中的临时停靠站。
知道怎么样把一个成年人逼疯吗？无论你是个孩子，还是个成人，你都可以很轻易地做到这一点。不相信的话，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上过小学，就应该能够回答：
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
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
在微观层面上，也就是说从个人的直观感受而言，其实我觉得已经存在着一个长期的趋势，我把它叫做“生活本地性的瓦解”。
你一定相信自己知道答案。但事实上，这个问题可以轻易地问垮一个成年人，只是你不知道方法而已。
当然你现在根本不会相信，因为你很确定，答案在课本上写得清清楚楚：太阳光通过大气层时，会发生散射，由于蓝光波长较短，更容易被散射，因此天空看起来是蓝色的。在更为简略的版本中，会直接说是由于大气散射。
好的，让我们正式开始：
天空是蓝色的，是因为大气散射。这就是你的答案么？那为什么会散射？为什么专门散射蓝色？
我们见过彩虹，也见过三棱镜，它们证明太阳光其实是由七种颜色构成。为什么会发生散射？为什么偏偏是蓝色？
其实问到这里，90%以上的成年人就已经无法回答。当然，还可以查书，可以用搜索引擎，继续硬着头皮解释说：
散射就是光遇见空气中的灰尘等介质，发生方向改变的现象。又因为蓝色光的波长较短，遇见颗粒非常小的空气分子时更容易发生散射。
停！我们在这里可以先停一下，毕竟我们要讨论的不是科普话题，我也不打算真的讨论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
从一开始到现在，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所谓的回答，其实是用一个概念去替换另一个概念。
本来我们是在讨论天空的颜色，答案告诉我们一个概念叫“散射”。关于散射的答案，又告诉我们“介质”、“波长”一类的概念。
如果你要认真分析这里面的因果关系，天空的蓝色和蓝光的波长有关。然而这就是最终答案么？想必你也能猜到，后面还可以引入更多的概念，一步一步深入下去。
那么，现在请你告诉我，之前你认为的答案真的是答案么？
这就是最终答案么？
不要对此感到难过，因为95%以上的成年人没有办法告诉你蓝色天空和瑞利散射有关，99%的成年人没有办法告诉你人类能看见蓝色其实和生物进化有关。
能够继续向下和你探讨的成年人，大概一千个人里也没有几个。大家都是从问题出发，止步在某个概念，认为那个概念就是答案，区别只是程度有多深。
至于说那个概念之下的原因，很少有人能够持续深入下去，因为他的知识和经验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探索。
如果你像我今天这样一步步追问下去，对方很快就会发火，认为你是在故意让他丢丑。
发火背后的原因，其实是他不愿意面对自己无知这个事实，不愿意接受他的答案其实远远没有回答问题，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想得不够深入。
所以，针对一个问题刨根问底地追问“为什么”，足以把一个成年人逼疯。但我不建议你那么去做。
重点并不在如何把一个成年人逼疯，而是通过不断追问，你会发现自己的答案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牢靠。
你以为你懂了，你知道了，你得到答案了，于是世界就像是一张在你面前摊开的地图。但通过不断追问，这张地图就会跌入无知的深渊。
无论是你还是我，都趴在答案结成的网上，而在我们身下则是黑暗无边的茫茫无知。凭借着这张网，我们可以完成学业，可以进行工作，也足可以在这个世界上过活，达成自己的人生目的。
但是，距离清晰肯定地说出“我知道”三个字，还有很远的距离。说出这三个字，并不意味着我们真的做到了，它更可能只能引发无知深渊里的一串空荡荡的回音，听起来就像是个嘲笑。
所以，你也应该打破一个幻想：我知道答案。无论你我，也无论成人还是儿童，我们手里拿着的答案并非终极回答，它们只是在不同思考深度上的临时结果。
倒也不必对此失望，失望是觉得没有人给你提供终极答案，失望是觉得并不存在全知全能的人。
但我恰恰相反，觉得这正是这个世界美好的地方，也正是我们人生拥有价值的地方。我们可以反过来想一下：如果的确存在终极答案，而且终极答案在你大学毕业那一天就一定可以得到，那么，这个答案会有多少价值？
如果的确存在全知全能的人，可以完美地回答你的一切问题，帮你解决一切困难，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找到他。
但是当你找到他的一瞬间，所有的问题得到了解答，所有的困难烟消云散，那你接下来干什么呢？你还需要在这个世间做什么呢？
数万年前，也同样有人类和我们一样凝视天空，好奇为什么它是蓝色的。他们认为地坚实稳固，承载世间的万事万物，是黄色；火焚尽一切，带来毁灭随后的新生，是红色；水是柔顺且包容的，能改变自身的形状，是白色；风在林间吹拂，一切生命都有气息，是绿色的；而在这一切之外，则是无尽的虚空，虚空充斥世界之外的一切地方，它是蓝色的。
今天你可能对这个解释不以为然，认为它没有说出任何真正的知识。但你要仔细去看，会发现他们观察身边的万事万物，把它们归入四种不同的基本元素：风地水火。
这的确不是正确答案，但却是知识的起点。认为世界由四大元素构成的人，就要比分别观察一百万种事物的人前进了一步。
知识的起点
风地水火当然是很粗疏的分类，不过依旧可以细分。可以把大地分为泥土和岩石，把大地承载的生命划分为人类、动物和植物；可以把风分为冷风和暖风，分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可以分为自然的呼吸和体内的气息。
随着这样的细分，人们可以回答一些问题：为什么冬天的风冰冷刺骨？因为冬天的风从寒冷的北地吹来。
于是，这多少算是一个答案，可以解释这个世界上的一些现象。而至于北地为什么寒冷？那可以想象是有一只黑色的乌龟趴在那里睡觉，鼻孔里吹出冰寒的风。
或者是北地没有太阳，一年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太阳落下就不再升起，所以整个地方都堕入无边的寒意……这是答案么？
有一部分可以算做是，而更大的部分则是猜测。但是相比风地水火，人们起码知道越向北走，需要穿的衣服就要越多。更可以验证自己的猜测：越往南走，天气也就越热。
再然后是人们看到光透过烟雾形成的漂亮光带，于是猜想空气中有无数悬浮的小颗粒，光就是更小更细微的小球，撞击在这些小颗粒上，改变了方向，显现出蓝色来。
很快这个说法又被推翻，因为海拔更高的地方空气更加洁净，天空也依然呈现蓝色。接着连光本身是什么也产生了不同的理解，有些人认为光就是一颗颗小球一样的光子，而有些人认为光是一种如同浪涛一样的波。
究竟是光子打在空气中的小颗粒上转向，还是波和空气粒子发生相互作用激发出某种电磁辐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通过实验和分析，人们逐步弄清楚什么是光，什么是散射，以及如何散射。这时候，相比于风地水火的时代，人类已经大大地前进了一步。
我们此刻不是站在终点回顾过程，而是站在中途回望过去。每一个时代里人类都在试图找寻答案，在找寻答案的过程里产生知识。
正因为人类并不知道终极答案，也不存在全知全能的人，所以一路这么探索到了现在。
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从虚空的颜色到瑞利散射，中间走过了上千年的路途，累积了无数的知识，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概念。
虽然看起来依旧是以概念解释概念，但是人类对世界的认知也因此变得更加深入。每一个概念的提出，意味着理解又深入了一层。
而每深入一层，则会对我们的生活造成巨大的改变，使得人类从一个弱小的族群最终成为了移山填海、穿梭太空的星际霸主。
所以，尽管每一个答案都是临时的，但是每一个答案也都意味着我们向前进了一步，是我们追求真知路途中的新记录。
那么，你是打算在临时停靠站就那么待着，还是继续奔向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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