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帆，起床了。”
并不清楚的关门声以及父亲的叫床将我喊了起来。走出了这个一直只有一张床的屋子，朦胧中看了看窗外，天才刚刚破晓，外面是蓝色与黑色还有灰色混合起来的色彩。
下意识地摸到了眼镜，刷好了牙，带上家门出去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书包呢？我钥匙呢？我手机呢？
“真是的...明明都是高中生了，生活还是这么邋遢，以后还不得宅死在家里。”我想起昨晚父亲骂我的话。
“是啊...都17岁了，日子还这么浑浑噩噩。”
我走在地球的晨昏线上，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块面包。面包可是充饥的好东西，虽然我并不是很喜欢吃而已...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按照早已熟记于心的路线，拐弯，直走，路过中午才开门的猫咖，以及街角那喧嚣的早点摊。
早点摊前，一位满脸愁容且带有微微熊猫眼的母亲正用两只陶瓷碗来回倾倒着滚烫散发着热气的豆浆，旁边的孩子背着小书包戴着红领巾，早就迫不及待的嚷嚷着要喝了。
同一个楼栋的驼背老婆婆像往常一样走到一个角落，要两碗豆花，然后用她那微微颤抖的手从口袋中摸出几块皱皱的钱以及一张黑白色的照片，就这样摆在另一碗豆花的旁边。
“唉，这世上的人谁活的容易呢...”经营这早点铺的，是一位寡妇。
“王大嫂好。”我假装微笑问好。那年就是在这里，当时外面也是这般刺骨的寒冷，而且是在夜晚打烊的时间，她好心为一个因为被家暴而离家出走的小孩子烹饪了一大锅炖菜。
那个小孩子啊，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生活邋遢，不知检点的17岁酒鬼了。可笑的是，我对她却丝毫没有愧疚感，仿佛我就应该这样似的。
“诶呀，早上好！你看我这忙的。等等欸您，我呈豆腐呢。刘顾染！羽帆来了，你先别煮馄饨了，你俩赶紧去上学吧！”
“阿帆！我来了！”只见他从虚掩的门中窜了出来，依旧背着他那已经褪色的米老鼠书包，手上还粘满了面粉。
我和顾染是小学就认识的，虽然最开始并不是一个班的，但是自从认识他妈妈那天夜里给饥饿的我做了炖菜以后，我和他也便认识了，而且关系越来越好。初中的军训、合宿、住校，我都和他在一起。
“阿帆，这个送你！”他从书包里掏出来一张贺卡，比起以前的贺卡，质量上升了不少。
“贺卡...?”看见上面写的happy birthday我才想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为什么自己没有想起来呢？”我重复的反问自己。
他见我愣了一下，很敏感的皱了皱眉头，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尽力去做了，可是...外面卖的那些礼物都太贵了...我不忍心向我妈要钱...”
“没有啊，你做的很棒，我刚才是因为我其实才想起来今天我过生日。”我赶忙解释道。“你误解我了，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向来疑心很重，心理很敏感，不过...我也没有非得解释清楚的必要...只要告诉他心意我收到了便足矣。
走到了学校，基本上已经开始上课了，但并没有到迟到的程度。匆匆忙忙结束一天的课程之后，顾染偷偷告诉我，同学在嘉酷给我办了18岁生日的成人礼。是啊...讽刺的是，被父亲忘记的事，竟然被同学想起来了。
夕阳辉映在天空，走在河畔的砖石路上，欣赏着落日的余辉，聆听着钓鱼老头头哼唱的不知名歌曲。
“刚上初中的那年，谢师宴貌似就是在这里举行的吧？”像小跟班跟着我的顾染提醒了选在嘉酷那家自助餐厅为我举行成人礼的原因。
“是的呢...那时...那时...？那时怎么了...？”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憎恨，恐惧，绝望，无能为力。
是的，这就是我。
时间流逝的越来越慢，而我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餐馆门口。
流水停止了运动。
老渔翁的歌声停下了。
刺耳的风声也消失了。
视线越来越矮。
连顾染都保持着这最后的模样。
我向前走，推开了餐厅的门。
然而眼前的光景，让我惊呆了。
扑通的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看着地面的反光，我看见了12岁的自己。
“我...？我回来了？”我摘下了眼镜，视野清晰了起来，不用眼镜也能看的见了。眼前的景象，正是那天的拜师宴。
“怎么啦？羽帆？”这个声音，我愣住了。
“羽...羽睦...？”
“对，是我，你好奇怪啊，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弟？”
我诧异地盯着眼前的景象。
尤其诧异地盯着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羽睦。
那天的谢师宴，那些熟悉的人，那些熟悉的模样，一切的一切，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一桌的宴席里面，我看见了顾染，小时候的他，矮矮的个子，圆框复古眼镜，一年四季都是穿校服的土里土气的他，那次或许可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吧...
我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跑到厕所，好好的看了看我自己。没错，是那个我，假装正经的黑色领带，和羽睦同款的白色调中略带蓝色的西服，全身上下唯一不正经的粘黏扣子的童鞋，留着日本小孩子才留的那种发型，恐怕只能是我了，不会是别人了。
突然我想到，既然羽睦还在，那么妈妈她...还有姥爷也还没突然...
我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那个时候懵懂，我大概到高中才理解那天晚上所看到的事情。爸和羽睦那天在房间里我偶然看到的，便足以说明妈为什么会带着羽睦...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妈只把羽睦带走而不把我一起带走，真相往往总是很残酷的，仅仅只是因为长相不同吗？
谢师宴上，他们都还在。但我有个疑问，这些是真实的吗？为什么我小学什么都不记得？顾染带我来的自助餐厅，为什么偏偏是这个？
我问老师，这里是哪家自助餐厅？
回答却是：“你是谁？”
“你是谁...？”下一秒，同样的问题也抛给了我自己，她是谁？她是我的班主任...？为什么我不记得？
“帆帆？”熟悉的，却又陌生的声音...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已经不知道几年前了。
“姥爷？”我回头看，但是他的脸我却看不清楚。
“砰!”鲜血从这个熟悉的体型的胸膛中涌出来，然后径直向我倒下来，我抱住了这沉重的身躯，突然，他的礼服，变成了那天的丧服。
又是不停息的机枪声，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羽睦，顾染在我面前倒下，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却喊不出来名字的熟悉脸庞。恐怖的是，他们全都是开心地笑着倒在血泊中的。
我瘫倒在了地上，抱着姥爷的尸体，看着一地的血与肉和每个人那兴奋的笑容，我惊恐地倒在地上尖叫了出来。
那个举着枪的凶手，走到我的身前，轻蔑地看着我，然后摘下了黑色的面罩。
“是的，我就是你。”那个和我有一样脸庞的人也大笑着。
“这一切，不都是你希望的吗？”
我想起了，那天在学校，被压住趴在地上的我，被开水泼的我，被恶意用美工刀划伤的我...
我吓坏了，从餐厅的窗口跳了出去，摔折了腿。就这样我拖着一条腿，一跑一跳，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沿着仿佛没有尽头的柏油马路，月光映照着这条路，冲过了各式各样的地点，疲惫，还是疲惫。
再集中瞳孔的时候，浅绿色的草地，棕红色的塑胶跑道，砖红色的教学楼以及飘扬着的国旗...
“是啊，我在上体育课吗？”
哀嚎声，嘲笑声...
循着声源跑进了教学楼，我看见了那个自己。一群男生在厕所里面，殴打着那个我。一旁的羽睦竭力的和另外几个男生扭打在一起。
我攥紧了拳头。
“原谅他们吧，弟。”羽睦突然回头看着我。
挥出拳头，可是打到的，只是冰冷的人型石块，而反作用力却将我的手震断掉。那个之前趴在地上的我，缓缓站起身，惊恐的看了看四周，穿过了我，向着前方走去。
“羽睦...你是真实存在的吧？”回忆告诉我，或许他不是。
“不是啊，如果我真的存在...那也是为了你啊。”我知道这句话出自《追影子的人》。他笑了笑，转身化作了一道光，消失了。
“那么，我不能再照顾你了。你看，你已经学会了该怎样做了，不是吗？”
刺眼的光迫使我睁开了双眼。
“阿帆?”
“嗯，我在。”
“对不起，其实我没有邀请到别人给你庆生...”
“没事呀，邀请人的事，交给我吧。”我拿出了手机。
“喂，那个，今天有时间吗？嗯嗯，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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