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省察的人生不值得一过。 ——苏格拉底
当原本光洁的眼镜染上了不该承受的风尘,视野便会出现时而斑驳的阴影。如你所想,我们该用镜布仔细擦拭,使它重焕光泽。而当我们的生活遭遇风尘时,最绝妙的主意便是“悟”,去思量前因后果,以此来省察我们精致又陆离的人生。
某日,当我在书桌前写文时,觉察到视野中包含了阴影,很自然地,我打开镜盒,取出镜布,意欲拭去污垢。然而,当我以少有的、本真的目光审视起周围的环境时,我被那平时极少注意的镜盒深深吸引了。慢慢地,透过镜盒上的图案,我开始以一种全新的眼光审视起这看起来模糊的世界及我那朦胧的人生来。
那是一种极其普通的镜盒———款式也不新颖,颜色也不绚丽。覆于其上的只是极其不起眼的黑白交织图案。这图案上黑白条纹纵横相织,整齐有序,毫无半点差乎规矩之处。关于这醒目的交织,我所想到的第一物象便是锁链,一种专用于束缚某物或某人的带有威慑性的物什。相传锁链最早就是作为一种惩处工具而使用,在文明尚未完全开化时期,奴隶主们为防止奴隶们劳作或休息时趁机逃跑,往往会在奴隶的双足间缚上或轻或重的锁链,于是锁链便成为服从与压迫的象征流传下来。后来,随着人类社会的演化,锁链也有了新的发展。它不再局限于双足之间,双手甚至头颈都成了它的安身之所,以一种高傲而恃威的姿态生活在人类社会中,历久而尚未停息。
而我面前的这副锁链又在束缚着什么呢?它从渺小的形态可怖又狰狞地盘根在镜盒上,居然让我也有了生畏感。但它仍在那里交织着,窃笑着,嘲弄着。
透过模糊的视野,我想起了这繁杂而似乎满是希望的世界。自人类社会从野蛮步入文明起,人就一直作为一种群体性生物生存在这土地之上。从最原始的刀耕火种集体劳动到如今的经济全球互助合作,人类无不充分展现出群体的优越性。我们彼此交织相聚,如同水融于水中一般自然。同时伴随而来的是交织后的垂直碰撞,在一个个相交节点处,总是掺杂了除相融外的冲突因素,例如战争、计谋、竞争、好胜等。因而黑白条纹无论交织得多么协调,冲突却不可避免,这便是交织的本质。
想想那些碰撞,它们无一例外都给交织双方带来伤痛,给文明社会带来祸患。然而它们自产生初就先天带有合理之处,因此这些碰撞会或明或暗地给予文明社会以警醒,给予人类本身以有关罪责的深思。
西方宗教的认知观中往往会带有关于罪责的阐述。这些阐述几乎都在谈论赎罪,却忽略或极少提及所谓人类本性中原罪的产生方式与产生原因。反观东方中国传统文化中含有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的理论巧妙地摆脱了关于原罪的质问,也体现古代中国人对罪错的看法。究其本原,西方创世神话中总会强调亚当与夏娃的偷吃禁果之罪。据此,很多人一再强调性本恶之类言语,而鲜有人注意那条唆使夏娃的蛇。西方宗教的教义总会说人先天带有始祖偷吃禁果的遗罪,为此要求教众穷其一生赎清原罪。这在另一些人看来却显得颇为诡辩,教义反对者认为正是所谓原罪的出现才有了人类文明产生的契机。因而他们认为那些传教者们用赎罪的说辞来否定人类始源的出现以此来为自身谋取利益的行为或许才是真正的罪责,才真正需要被救赎。
而当我们转眼于东方造世神话时,不难发现关于罪责的成分并不多,而是强调对自然的敬畏,例如盘古创世与女娲造人。同时,古代中国思想认为人生于土亦葬于土,于是便产生对土地推及至万物的自然崇拜。他们谦卑地将自己俯身在天地之间,顺应天时,昼劳夜息。这种敬畏态度是后世,尤其是工业革命后的人们需要借鉴的。这也从最原始的层面体现出东西方的“罪”文化差异:西方重赎罪,东方重自赎。
在赎罪和自赎的交织处,镜盒图案所带给我的第二个物象便是挣扎。从人类长远发展史来看,挣扎一直是人类生活的常态,凭借顽强的生命力和创造力走过了漫长过往岁月就是最好的证明。毫无疑问这个群体一直在前进,即使位于令人生畏的境地,也始终保持着挣扎向前的姿势,这也是人类得以延续至今的重要因素。如同米兰·昆德拉所言:“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就越真切实在。”的确,我们承受得越重,我们就越贴近大地,越能感受到最真切的生命。假使我们身处交织之处而不加以对自身困境的挣扎,最后剩下的唯有沉沦,那便是极为可悲的结果了。
再细看那镜盒,若以立体想象的视角来看待,不难发现白色底面愈发突显,像是要挣脱那黑白交织的束缚。我看着那近乎动态的图案,不由地想起自身。在我过去的年岁里,我一直如猛士般同病症做着挣扎的斗争。所以当我注视于那阴森可怖的锁链时,我会有一种不自由的压迫感。然而,这压迫感使我感到兴奋。它让我实实在在领略到慑人的寒光,让我能够感受到这有形的挣扎对象。
于是相比有形的锁链,那无形的锁链更令人生畏以及惶恐不安,比如悲惨的人生、哀矜的命运与众多社会生活里的沉重。这又让我想到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以一种被动的姿态踉跄着进入了近代社会。商品经济在带来社会转型的同时,也将其自身先天带有的利益深度理念带给中国。这间接造成当今社会的不乐观的一面。我们应当清醒地认识到,这种不乐观绝不是经济发展理所应当的附属品,而只是身处发展“微笑曲线”的下端路程。目前的形势则表明这会是一个缓慢而渐进的过程,好在余下的光景充满了上升的空间和必将挣脱哀矜的希望。这是值得我们宽慰的。
当我思考良久后,呈现在我眼前的已不仅仅是黑白交织的图案。它包含人类文明历程,包含东西方的些许差异,包含人们思想行为对于苦难的挣扎与不屈,包含现代社会发展的哀矜和希望。
于是当我擦拭完眼镜并戴上它以后,视野中不见了之前的阴影,而恢复了一如过往的光明。而这时,我再一次看往那镜盒上的图案,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它全然不是黑白相织的锁链模样,而是极其普通的格子状花纹。但从这极其普通的花纹中,我仍然窥见了光明与希望,挣扎与不屈以及我那内心锁链挣脱后的顿悟和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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