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五千言,高频词迭出。据王弼的注本,“道”出现77次、“天下”60次、“德”44次、“民”38次(含“百姓”4次)、“圣人”31次、“无为”13次,在13个章节中出现指称统治者的“王”“太上”“万乘之主”“官长”“人主”“侯王”“王公”“天子”“上”“社稷主”“天下王”等词。显然,频繁出现的这些词语,相互之间是有密切关联的。探究它们之间的关系,是还原《老子》的一条路径。我们从第三章入手: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圣人之治是怎样的呢?换句话说,圣人怎样处理与民的关系?关键词是“无为”。何谓“无为”?理解为不干涉、不强迫、不独断专行,较为妥当;如果解释为不作为,则与原意相悖。
此章多用否定词“不”,这就把它的对立面暗含其中了。犹言尚贤则民争,贵难得之货则民盗,见可欲则民心乱。这在形式逻辑上,是“推不出”。后文的“弱其志”“无知无欲”,也令人费解。
既然如此,《老子》又何出此言?倒过去看第二章,则明白圣人推行无为的原因了。原来,“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事物之间,存在相互依存、相反相成的关系。没有一方,就没有另一方。掌握事物相互依赖的关系,便能在相反的东西中获得力量。《老子》的思维就是这样一种二元对立的思维。
而这种思维方式的确立,又是源自于哪里呢?请看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在《老子》看来,“有”和“无”正是“道”之两端,“有”是“道”之实,“无”是“道”之虚,常道无限,万有生焉。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还原第一章到第三章的逻辑顺序:圣人了然“道”之玄妙,遵循事物相互依存的规律,施行无为之治,人民吃得饱、身体好、心灵单纯,一切就都治理好了。《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套用在《老子》一书的结构上,也是讲得通的。第一章讲“道”是什么,第二章讲圣人如何悟“道”,第三章讲圣人如何用“道”。《老子》八十一章,循环往复,都是在讲这三个问题。
那么,这些问题是讲给谁听的呢?虽然“民”出现了38次,但显然不是讲给“民”听的,而是讲给治理“天下”的“王”听的。“圣人”是《老子》理想中的“王”,《老子》希望现实中的国君,能够像圣人一样来治理国家。把本文开头提到的那些高频词串成一句话,就是:如果国君效法圣人,了然“道”之真谛,内修上德,外施无为,善待人民,那么天下就太平了。《老子》的主张,得以实现了吗?并没有。所以,《老子》自己说:“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这又是为什么呢?我们知道,再伟大的作品,也有产生它的时代;脱离了具体的历史情境,就谈不上还原了。《老子》一书产生于何时?因《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言之凿凿,一般认为老子与孔子是同时代的人,《老子》与《论语》都是春秋时代的书。而据钱穆等人考证,《老子》成书很可能在战国后期。无论《老子》成书于何时吧,此书写于失序的乱世,是确凿的。先秦诸子,虽然声音不一,但都在反思那个时代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都在探索天下该往何处去。《老子》给出的是试图从根本上来治理的方案。可惜,《老子》的高级智慧,因过于“超前”,所以被误读为“落伍”。在当时的人看来,孔子想“退回”到周初创之时,老子“退”得更远,要退到“小国寡民”的时代。这就难怪他们“道之不行”了。
伟大的作品虽然有产生它的时代,而作品本身却有超越时代的价值。因《老子》所阐释的东方古老智慧,数千年来,不断有人学习它、解释它、研究它,几成《老子》解释学。而它所蕴含的哲学思想,也在世界范围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而这,是《老子》的另一种读法了。
按照一般思维,传奇作品必有传奇作者,传奇作者必有传奇生平。老子是如何消失于茫茫历史之中的呢?传说他骑牛西出函谷,当是时,紫气东来,天地一派祥和。——这真是华夏民族美好而浪漫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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