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以色列史 ——读菲利普·罗斯《遗产》
菲利普·罗斯是一位犹太作家,一般认为他的小说都有着挥之不去的现身说法的影子。他惯以自己成长的犹太社区生活环境与家族传统为创作背景和素材,把老一代犹太人认为不应登大雅之堂的话题或不应展现在非犹太人面前的“丑事”戏谑般地抖落出来,例如信仰的虚伪性和犹太人善于钻营取巧的性格等,如同达利给蒙娜丽莎贴上两撇小胡子,罗斯成了恪守成规、循规蹈矩的犹太形象的挑衅者。
然而在非虚构作品《遗产》中,摘下戏剧面具的作家罗斯不再纠结种族和环境的局限,也不再对于异质文化中的发展与擅变耿耿于怀,从一个儿子、病人家属、普通人的情感与视角出发,绵密磅礴,意境悠长地呈现出整个社会的伦理环境和人类道德共同体普遍存在的两难境地。
菲利普·罗斯的父亲,八十六岁鳏居的老父亲赫曼·罗斯身体不好,一只眼睛失明,另一只也有严重的白内障需要手术。一天一觉醒来,半面脸面瘫了,原来脑袋里长了瘤。
带着父亲看病,去不同的医院拜访名医,与医生和病人一同探讨治疗可能的后果;隐瞒病情、担忧宽慰、陪护聊天。五十多岁的作家本人也在游泳池里心脏病发作,因及时手术而涉险过关,原来他的心脏仅仅依靠20%的正常供血量而跳动了十多年,而自己全然不知。在一个濒临死亡的老父亲身边,生来病死,过往生活的点点滴滴和家族的历史像流水一样一时涌到心头,既深水潜流,又鲜明生动。
罗斯的父亲赫曼·罗斯信仰正统犹太教,他从加利西亚移居到美国后,曾从事过多种低收入的工作。后来,他开办了一个家庭制鞋作坊,但是没有做多久,就因经营不善倒闭了。在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期间,他有幸在一家城市人寿保险公司谋到一个推销员的职务,晚上还挨家挨户去敲黑人的门去收取微薄的保费,最后奋斗到保险公司的管理层,使全家人得以衣食无忧。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赫曼·罗斯还顽强的大口呼气。父亲的一辈子就是一部《申命记》,一部《出埃及记》,一部一个人的以色列史。
“遗产”是这部作品的标题,体现在内容上显然有看得见的物质遗产和看不见的精神遗传两条线索。
经文护符匣、剃须杯是祖辈留传下来的传家宝,铭刻着家族记忆,然而作家对于这些早已淡漠,自己的子侄一辈作为第三代移民,更只是表面上的犹太人,本质上早已而成了完完全全世俗而寻常的当代美国人了。父亲恪守一辈子的信念、信仰与价值能否传承下去,或将魂归何处?
《遗产》有一个副标题,“一个真实的故事”。其实作为一部纪实作品,除了唏嘘起伏的情绪和思绪,并没有什么紧凑的情节和故事,如果说有的话,故事的高潮部分就在手术回到家里父亲大小便失禁,儿子平静细致地打扫父亲留下的烂摊子时的情形。
“我垫着脚尖回到他安睡的卧室,他还有呼吸,还活着,还与我在一起——这个永远是我父亲的老人,有挺过了一个挫折。想到他在我上来以前勇敢而可怜地想自己清洗这个烂摊子的努力,想到他为此而羞愧,觉得自己丢脸,我就感到难过。现在,既然此事已经结束,他又睡得这么香,我想在他死以前,我就不能要求记得得到更多了——这,也是对的,理应如此。你寝室父亲的屎,因为你必须清洗,可清洗完之后,所有过去没有体会的感觉,现在都体会到了。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明白这一点:当你抛开恶心,忘记作呕的感觉,把那些视为禁忌的恐惧丢到脑后,就会感到,生命中还有很多东西值得珍惜。”
“我得到的遗产:不是金钱,不是经文护符匣,不是剃须杯,而是屎。” 所谓遗产,不是物质财富,而是父亲一生所给予他的爱。
“许多作家需要终其一生刻意追求的那些东西:独特的声音、稳妥的节奏、鲜明的主题,菲利普·罗斯似乎马上就全部得到了”。美国文学评论家欧文·豪的评论毫无例外地在《遗产》中再一次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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