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心情不好。我上班的车队搬家了,知道大概方位,但具体的地点并不晓得,张科长要我去看有标志的地方,因为新车队还没挂牌。想到明早要去寻找,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找肯定是找到的,但要耽搁写文章,我就没来由地感到很沮丧。
而且一想到要写一篇往事回忆,还没构思好,就觉得宛如穿越到过去,那时我守在妇产院外边,渴盼着正在经受阵痛的妻子快些生产出我们的孩子,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就跟现在一样。
我该怎么写这篇文章呢?我写的是父亲在母亲去世后,他总是拿着母亲的遗像看。打死他,他也不相信跟他相濡以沫的母亲,就这样离他而去了。
母亲撒手人寰,父亲总是迈不过这道坎。我怕他睹物伤心过度,悄悄地把母亲的遗像和有关照片全部藏起来了。我天真地以为,父亲这样一来就会忘记悲伤,他会正常地生活,颐养天年。
但是我错了,我忘记了当年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父亲,他在那个洪炉中经过千锤百炼,他还多才多艺,他除了识谱会吹口琴,他还会写些豆腐干的文章,还会篆刻,另外他尤其会绘画。我担心他会把母亲的遗像再次画出来。因为父亲在稍一愣怔后,他就开始着手画了。
早年听村里老人说,父亲如果要画一个人的速写,他只要朝那人仔细看一下,那人即便以后走出他的视线,他也能凭过人的记忆把那人画下来,而且画得惟妙惟肖,一点儿也不走样。
母亲的遗像就是他画的。那时父亲用九宫格(薄薄的有机透明玻璃板做的),蒙在母亲的照片上,再用有撑架的放大镜置于九宫格上,然后父亲就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打上满纸的方格子,接着他就用铅笔轻轻地一笔一笔地把母亲的肖像,从照片上移画到宣纸上。因此,父亲叫画像也叫移像。
父亲画好母亲肖像的轮廓后,他就开始用各种毛笔,蘸着炭素粉,在宣纸上浓淡相宜地点染皴擦。如果画彩色的,父亲会用相应颜色的炭素粉去作精美的渲染。不用说,父亲虽然不是什么画家,但说他是一个杰出的民间画匠,一点儿也不为过。因此,他画的母亲的肖像形神毕肖,有时候我凝视着,母亲好像活灵活现地从画像上走出来了。
父亲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就是凭着他精湛的画艺,凭着他手上的生花妙笔,在劳动之余,给村里和邻村的好多老人画遗像,换取微薄的收入,贴补家用。
然而,想不到的是我们村上有一个年轻人,那时他看我父亲画像毫不费事,他不觉技痒,也要亲自给他去世的父亲画一幅遗像。他于是跟父亲借画像的工具,说是画好后一定还给我父亲。
那人画他在天国的父亲的遗像,画是画出来了,但擦在他父亲脸上的炭素粉没有擦得匀,像驴粪蛋上下了一层霜,显得相当呆板,毫无蓬勃的生机,简直是亵渎艺术,也是对他父亲大不敬。
就连我这个半吊子画匠都看出来了,可是那人愣是没看出来,他还沾沾自喜呢。这也就罢了,我父亲画像跟他讨要画像工具时,他竟然撒弥天大谎,他说已经还给我父亲了,怎么还跟他要。
那时我以为父亲没有画像工具,他就不能如虎添翼地去画像了。想不到父亲擦干眼泪,又揉了揉眼睛,他就用手托着一个又大又圆的玻璃放大镜,眼瞅着放大镜下的照片,在不打格子的宣纸上,硬是把画像的轮廓用铅笔画好了,然后用炭素粉点染皴擦,终于完成了一幅杰作。父亲说,幸好他会画素描,不然的话,他还真没办法画好人家老人的遗像。我听了他的话,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不过,现在父亲在没有母亲的照片时,他能画出母亲的遗像吗?结果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父亲却成功地画出来了。父亲说,虽然我母亲离开一段时间了,但母亲的音容笑貌,他牢牢地镌刻在心上。从来不会忘记,也不要刻意想起,刻骨铭心,想要忘掉都难。
父亲画好母亲的肖像后,他就去做别的事了,他闲不住。他也不一天到晚都捧着母亲的遗像,只在早晨和傍晚,静静地凝视一下母亲。
我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下来,但也流下了眼泪。在晶莹的泪光中,我分明看见母亲从画像上走下来,她向我和父亲迎面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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