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坡

作者: 秋阳杲杲121 | 来源:发表于2017-12-01 09:47 被阅读8次

         父亲离开我们已有十多年了。在这些岁月里,每逢过节,或其它回乡的机会,我总忘不了去祭他的墓茔。虽然工作单位离老家并不远,但我一年中回老家的次数并不多。父亲去世在重阳节的前几天,我虽没有古人“侍死如侍生”的境界,但总觉去祭奠他是我的责任。多年来,我虽对父亲的一生否定和腹诽的地方不少。但回想起来,他仍是这世上真心对我好又不思回报的人之一,——虽然他待我未必与别人的父亲对待儿子们有太大区别。他身上有着那个年代的人共同的美德:善良、质朴、热忱、尊老爱幼……这是我多年后真切的体会。现在,我每次回去只能见到他底矮的坟墓——在家乡一个叫“太阳坡”的小山坡上,离赤坡顶不远。

            今年的重阳节没有假日,加上其它事情的耽搁,我没能及时回去,但是我知道姐姐和姐夫如期去祭奠过了,我多少有了些安慰:按家乡的风俗,有亲人后辈给他“送钱”,他可以在地府过一回节日了。其实祭墓的仪式极其简单:我们自己到了那里,烧点纸钱,放一串鞭炮。父亲生前有段时间信仰基督,是排斥这种行为的,不知他在天之灵是否赞同我们这样对他。

            在祭奠父亲的途中,常常会想起他活着的时光:中等、微胖的身材,寸发,双肩和后颈均有个凸起的肉包,手足部都有厚厚的老茧,这就是我对父亲的印象。古铜色的脸,常常是微笑着的,用慈眉善目形容一点也不为过,眼皮松松下垂,留个缝儿射出亮光。这是他在苦了半辈子仍然笑对人生的乐观之像。父亲年轻时在文革时代,由于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就被打成了“右派”,流落在老城一带,贫病交加,昏迷在风雨交加的老城街头,差点死掉,还是素不相识的姓赫的一家救了他。后来父亲便认了他们做了干老。以后好多年,父亲在有了工作之后,在工资不到百元的情况下,每个月总不忘给二老寄去10元钱。直到干奶奶去世。对待自己的娘亲——我的祖母,更是没得说。在祖母去世前的时间里,曾卧病在床几个月。父亲挺着年过半百的身体,白天奔走七八里外去学校上课,夜里回家陪侍祖母。祖母患了莫名的怪病,白天昏睡,到夜里浑身不自在,大哭小叫,一夜要折腾他十几次。而他毫无怨言地招顾她,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父亲一生简朴,穿着总是很随便,有时在夏季,上身穿个背笼系背心,下面穿个大裤头,腰里系个松筋带,撒双拖鞋就出去了,一点也没有个教师的样子。我们做子女的有时总看不惯他这一点,认为他丢了我们的脸。他生前置办的棺材,也是木质最差的杨树木,曾有人劝他,咋不用昂贵一点的好木材,他付之一笑,“死了埋在地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但他用在子女身上的钱,却总是很大方的,他到退休,一个月只有几百块钱,却供姐姐上完高中和我们兄弟两个上完了大学。而且凡是我们有事开口向他要钱时,他从没有拒绝过。现在想起来,父亲为我们付出太多,而我们又有多少回报呢?东野先生尚有“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感慨。而我们连感恩的心都没有,真是大罪人。

             父亲做了一辈子教师,印象中穿着最“奢侈”的一次,是一身灰旧的西服,打了个黑色的领带,还是在十堰的姑父舍给他的。他一生没多大能耐,用母亲的话,就会“死把死球教个学,别的什么也不沾。”父亲是教师,但也是半个农民,因为他也没少下田干活。一生贫困拮据,吃穿随便,但由于有点工资收入和庄稼收入,总算过得去。晚年又患上脑血栓,半身不遂了三、四年,最后殁于一场意外事故。

               父亲没有多高学问,只是初中毕业,然后参加了两年师范培训。他也不大爱读书,只是消遣性地读一些《老人春秋》之类杂志。他教的学科只是语文、政治两书;他收集的多是教学方面的书籍,他的笔记本也比较庞杂。他能写一手工整坚挺的硬、软笔字,在写字方面是教师中的佼佼者。他不是聪明人,有时做事还有些愚笨。但他从没有什么坏心眼。没有吸烟的嗜好,酒偶尔喝,但从没醉过。口味较重,爱吃咸辣油腻的饭菜。他常自嘲“我这个人是吃的尖,做活蔫”。小时的不懂事的我常惹他生气,但他多数时候总是选择原谅和宽恕。印象中父亲从没打过我,连体罚也没有。

           父亲的温和诚恳是出于天性的纯厚,但对工作常能认真负责,他总是很早到校。为我们不努力学习读书成绩不佳而着急、叹气。现在我也做了父亲,还不是正和当年的他一样?

            亲戚邻居们有了一些小困难,在我们看来是与自己无关的事,父亲总是尽最大努力去帮助他们。早年,每逢年三十,父亲是最忙的,因为邻居们纷纷上门求他写对联,一个村的对联基本上都是他义务完成的。

            父亲五十多岁了还在学校担班主任工作,他未必是个最优秀的教师,却是很认真负责的师,他也不是个受多数学生欢迎的老师。他教的那些中学生,哪能都是懂事、明白的人呢。甚至有的同学还厌恶他那刻板的教学方式和对学生严厉的态度,在背地里诟骂他。作家老舍说过“伟大与藐小的相触,结果总是伟大的失败,好似不如此不足以成其伟大。”那些学生们受过他的教育和恩惠,却不能尊敬爱戴他。还用老舍的话说,“世上确有许多这样的人。他们并不是不识好歹,他们的爱只是对自己的溺爱,却不肯受任何的责备。倘若你救了他的命,而同时责劝了他几句,他从此便永远记着你的责备——只是恨你——而忘了救命的恩惠。”从这个角度而言,做教师向来是一种出力而不讨好的职业。然而,从父亲之后,我们姐弟三人却都成了教师,这也许是我们家族的宿命。不负责的教师是有的,但我们却与“不负责”永远不能联结在一处,因为我们从父亲那里继承到了做教师起码应有真诚、厚道。

            前年,父亲坟头塌陷了个大坑,更矮了些,我和大哥利用清明时节填平那陷坑。父亲的坟旁边是祖母的坟,两旁的松柏已经亭亭如盖了。他们娘俩的坟上都长满野草,点缀些零星的野花,有一种让人悲酸的美。太阳已斜挂在太阳坡西边顶上,我们却不想立即动身。深愿父亲那微胖的体型,穿着灰布西服,来与我们谈一谈。生前我有时还不愿意和他多呆一会,不喜欢听他的絮叨,而现在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每次到太阳坡,看见了父亲的坟,总想起自己在从教十八年中的快乐与痛苦。这种情感是有颜色的,就象这墓旁松柏一样。将我生命中的理想、事业、信念,全部转化成一抹常青,寒暑不减,凌冬不凋,增添我生活的勇气和期望。

    2017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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