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原创小说)

早上，翻看朋友圈，小王发了一张燃烧蜡烛的照片，没有文字，只有几个流泪的表情。

虽然，我和他没啥交情，但我这人天生的好奇心重。就在下面问了一句:教师节刚过你哭啥？

他很快回复，哥，别开玩笑，姑父走了。

啊！我大惊!他姑父，我是知道的，就是老李啊？他才五十多一点，怎么可能就走了？

我立刻给小王发微信问:什么情况？哪天出？

他回:脑出血，明早8点，朝阳沟，仙鹤厅。

我决定去送老李最后一程。虽然我们交往不是太久，但是，还算真诚的友谊。

记得两个月前，在花鸟鱼市场还偶遇到老李了。他一贯的待人风格没有变，还是那么的热情。握住我的手使劲的摇。

他说:想死你哥哥我了，你也不去看看我。这不行啊！哪天你一定过来，咱俩不醉不归，喝酒，我就喜欢和你喝。

我连连说好！问他:你来这儿干嘛？

他故作神秘的说，一好朋友送我个正宗的金钱龟，值钱着呢！我给它买龟粮。你呢？

收养了个流浪猫，买猫粮呗！我说。

他说:别养那玩意，整一屋子猫毛，还有病毒，细菌啥的。你像哥似的，整点高雅的东西养，那情调不一样。

好的，我点头。

他再一次拥抱了我，耳语道:别忘了找哥喝酒，我那好酒给你留着呢！

那一刻，我真有点感动。

如今，不曾想，那就是永别，我再也不可能和他喝酒了。

我只能写写，我们的故事了——

我们相识于大概五年前，那时候，她老婆兑下第二家综合门诊。我经朋友介绍到她的门诊里做口腔科医生。

所以，他过几天来这个门诊的时候，他老婆给我们互相介绍，我就直呼他为姐夫了。可是他抓住我的手说，不行叫姐夫，我一看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啊！咱俩都是胖子，我比你还胖，以后你就管我叫李哥，我老婆就是你嫂子了。

哈哈，这就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你和他在一起，永远会被他的热情感染，永远没有烦恼和忧愁，他幽默，亲和，给你比亲哥哥还温暖的感觉。

以后，我们就像是认识了多年的发小一样，自然而熟络。

三天后，这家新兑下的门诊换完了原来的医生和护士。在开业的酒宴上，他说:我虽然是幕后的投资人，但是，我不参与任何管理，因为，我不是学医疗的出身，不能外行管理内行，会闹笑话的。我就是你们各位的朋友，我负责你们的后勤，说白了，我就是陪你们喝酒!

这就是他的风格!没有老板的架子，让你觉得不生分。

后来，他单独和我聊过，怎样让这个原来经营不善的门诊良性发展下去。

我说:除了服务质量，医疗水平，就是药品价格。

他说，那我们就大幅度的降价，多请几个名医，改善一下就诊环境。

他说到做到，花不少钱把门诊重新装修了一下，就连楼梯都铺上了地毯，卫生间也改造得更实用和美观。

我说:你办事挺麻利。

他笑:我有二十多年从军经历的啊！

这可能是真的，从喝酒上能看出来。

他酒量真好，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挺能喝的，但是，遇到他我就真的服了。

我是不太愿意喝墨迹酒的，就是喝的干脆，有一斤的量，最好几杯就搂完，我常常是等别人一口一口的泯到杯子底了，我才碰了杯，一口干掉。

我喝酒的方式有点唬人，一般酒量小的看你连喝三杯，就不敢再和你喝了。其实，我也就这么多，到量了。

可是，李哥，不惧这一套，他慢悠悠的喝完三杯还会给你倒上，你还别说不喝的话，他有一百个你拒绝不了也不好意思拒绝的理由在等你，也就是说，他劝酒的功夫是炉火纯青的。你到了三杯的程度，想要控制自己，那是没机会了。于是，你在他的劝说下，自己就放弃了所有不喝和不醉的理由。

于是，东北汉子的虎劲就上来了！谁怕谁啊！舍命陪君子。我就是这么一次又一次的败在他手下的。

喝到第四杯的时候，就超过一斤白酒了，我如果不醉倒那一定是没掺啤酒。

这个时候，李哥一定跟你玩路子了，他说:喝酒的目的是把你陪好。我看是他想把你喝倒。于是，就开鼓动你喝啤酒。我是怕掺酒的，两瓶没下去呢，肯定会吐。

结果，他赢了。

第二天，他会乐哈哈的找你聊天，说:老弟，你昨天是不是还没到量啊！

气人不？喝吐了还不下桌，我做不到!

当然，他还有一个奇葩的爱好是，在酒桌是即兴做诗，而且是藏头诗。

有一次喝酒，至正酣处，他举起杯说:古人喝酒，每每要有个由头，我今天给你打个样儿，然后略一沉吟，朗声到:

赵是第一姓，

海阔有阴晴。

蓝天情高远，

好友伴一生。

我还蒙瞪在他的古诗里，他自己解释说，我这可是藏头诗啊！咋样？把你的名字都嵌在里面了吧！“赵海蓝，好”，哥哥我厉害吧？

我只能附和着:“好，好！”。

心里想，这是什么大水词啊！

他还得意的说，就我这一手，在我们圈子里是一绝!喝酒吧！老弟，你荣幸不？

我乘着酒兴问，你的酒友们没回赠你一首？

他笑了，他们没那水平，再说，我李秋阳的名字也不好编啊！

我随口说:李下瓜田又一年，秋风渐凉百花残。阳光不再惹人烦，好聚执杯酒中仙。

他重复一遍，说:兄弟，行!你是第一个捧我场的，虽然，你知道我会心里有那么一丁点的挫败感，但是，我敬佩你的真诚，你是个啥人，哥清楚了。哥这是在考你。你是哥哥这么多年第一个觉得正直和不逢迎的人!你值得交!

我说，你是不是当领导时间长了，自尊心太强啊？还是好胜啊？

他说，老弟，在大领导面前，我更低调。只是，我很难找到真正和我交心的人，没有利益冲突，平等的，友好的，自由的交流和畅饮，你可以!

他说，我还想考考你，你敢应战不？

我当时也喝得七分醉了，哪里还在乎挑战？

于是，就在酒桌边上，摆上的象棋。马走斜，象走方，车是一杆枪的杀了起来 。

我俩都是急脾气，不过五秒必出招，不能墨迹。

结果三局，胜，负，平。皆大欢喜。

推了棋盘，继续喝酒，他问我，你说象棋和扑克在哪里有不同？

我说，又考？

他说，不!我看看咋哥俩能不能想到一起去。

我说:象棋是把阴谋摆在明处让你自己看。扑克就不然。

他笑了，说:为你这句话，我比你多喝半杯。我愿意做你永远的哥哥。

酒喝到这份上，最后醉倒的还是我，说明他是真有酒量的，这一点，我服。

我服他的地方还有他的能力。他天天也不上班，除了打电话就是喝酒。

他背个小包，包里至少有三部电话。他说，我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去酒桌的路上。

后来，我们很熟了，他就说，老弟，我现在的来钱道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靠自己的技术和专业知识。我是靠社会关系。

他说:我负责给各种需要办事的人去办事。然后，获得相应的酬劳。当然，那些事呢，也都是正事。你让我把一个犯人从监狱里弄出来，咱办不到，也不接那个活儿。你懂吧？

我懂吗？我也不懂!但是，似乎，知道，大概他是干什么的了。

他说，你有事求哥哥办的时候，哥哥一定尽力，且不对缝!

我笑:求你喝酒的时候别给我回回整吐了!

他正色道:说明咋哥俩对脾气，我不信你和谁喝酒都醉？

是的！他直中要点。我真的不是酒鬼!喝酒会醉，一定是要分场合分对手的。

也就是说，东北人喝酒是喝的感情酒，往往和情绪有关，和心情有关。彼此交心才喝的畅快。而交心很大程度上，是要说出你的秘密。

李哥曾跟我说，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爱好是洗澡。他说，洗澡不是目的，搓澡才是目的。

我有点不懂，搓澡有啥意思？劲用大了还怪痛的？

他说，老弟啊，这你就不懂了，我是特别的享受搓澡时候的感觉。就像一个酒鬼对酒的依赖一样。

我后来才慢慢知道，那是一种皮肤饥渴症，就是他小时候缺失父母的疼爱。他渴望被爱抚的感觉，渴望被抚摸和安慰。

其实，一个人，你看他外表多么的光鲜亮丽，其实，他的内心，可能是有某种缺失的，包括爱。

李哥说，你在搓澡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个婴儿，内心是安宁的，是放松的，每个细胞都是完全舒展的。

我想，这可能和他白天的业务有关吧？他所有办的事，都是那么光明到可以拿到桌面来谈的么？

如果有可能对缝的地方，就一定是在打擦边球的地方。哪里会不劳心劳神呢？

你觉得所谓的挣个巧钱，其实，是不是有风险的呢？

我曾经很友好的提示过他，他说:老弟，你放心，哥哥心里有数。我不会让自己处在危险的边缘。我有分寸的!

他拍拍我的肩，说:老弟，你尽到一个朋友的本分了！

我笑，告诉他:就是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可以坐下来喝酒，听你讲你的江湖。

他说: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咱要解决的是门诊的运营问题，患者不多，房租上涨，就意味着可能要赔钱。

所以，他把门诊的价格大幅度降低了，他说:不要把看病的价格弄那么高么，这不是乘人之危和趁火打劫么？

他说，我们做一家看病低价的门诊吧，用数量来弥补高药费吧。

我支持他的做法。我说，虽然我是医生，但是，我还是希望咱们有免费医疗的那一天。

他也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需要钱了，我也希望开一家免费的医院。让生活困难的人得以不为看病而苦恼!

这是我和他共同的心愿。

但是，现实总是残酷的，药品降价，处置费降价，出诊免费，甚至静点注射费都不收了，可是患者的数量并不见多。

反复论证的原因是，太低的价格和优良的环境不成正比，不知情的百姓不敢进来，以为硬件这么好的门诊会看病高昂。而来过的患者花很少的钱，心里没底了，以为你给用的是假药，所以，才这么便宜。

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

三年后，这个本来可能会得到好评的门诊亏钱太多。李哥，最后无奈的放弃了。也就是说，想开一个先河 ，做一点有意尝试的门诊就这么垮掉了。

在散伙饭上，李哥弟一次喝醉了，在我没有吐之前，他自己先倒在沙发上不起来了，我看到他趴下的肩在抖动，似乎是无声的哭了。

最后，我们那天在坐的所有医护人员都喝多了。

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的想着未来医疗市场的发展，是真的要走向唯利是图，还是真的救死扶伤。

后来，我去了另一家医院。再没有加过李哥。

而今天，他走了，我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心愿没有完成？或者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办完？

但是，这都不重要了。他不用再一个个打电话了。也不用走在去酒局子的路上了。更不用编他的蹩脚的藏头诗了。也不用找活儿好的搓澡师傅了。

他可以歇歇了！

他曾亲口告诉我的:其实，我很累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可选。有的人身累，有的人心累。

有多少人是真正快乐的呢？

李哥，如果有来生，一定要做真正快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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