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庄稼刚刚收割完,外面下着雨,我母亲拉着我去上小学四年级,我的前面几年都已经在田野间荒废,刚下过雨,泥泞的马路上,我踢踏着石块极不情愿的向前走,依然记得那时的学费是45块钱。我和弟弟在一个小学,那时的我其实就已经开始担心我的学费了,我记得最清楚的事大概就是欠学费,还有妹妹因为学费不够晚入学一年。那年雪很大,我和母亲下着大雪去地里刨白菜去买,我的手已经没了知觉,我母亲好像不怕这冬天一样。直到后来她有了寒腿我才明白了什么。
那时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学校的凳子是合座的长凳,楼房是危房,我常常会跑到后面的石头山上去玩,不是因为贪玩,后面的山坡有一种酸叶,可以果腹和缓解我内心的焦虑。我那时成绩很差,我常常想就这样跑掉就好了,这样他们的负担就少了。有一次,我母亲给我送了一次饭,里面有很多肉,阳光打在我的背上,很暖和,眼泪莫名奇妙的落在饭里,很咸。我觉得我该出去走一走。到山的那边去看看,
2008年,北京奥运会还没举行,我六年级快毕业了,庄稼早已收割完,他们在楼房上倒苞米,我在下面借着竹篾板漏下来的灯光练习六一的朗诵,臧克家的“有的人”,楼板上掉下来一根玉米,砸在我的头上,我哭了,有的人终究会像玉米秆一样,从生到死呆在一个地方。就像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毕业我考了整个区的第一,那年母亲带我去考市里最好的初中,数学我考了90,语文的作文题是“根与叶“。看着门外穿着朴素的母亲,我没有下笔,在里面坐了半小时。出来的时候假装开心的和递水给我的母亲说:应该可以了。可是成绩下来那晚我哭了,我母亲听到了,她也哭了。幸运的是我去了距家不远的另一个学校,校长来接我的时候,给了我父亲一包云烟,他说,很久没抽过这么好的烟了,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赌徒,那年我爷爷去世了。我再没见过我爷爷。
2011年,我考了市里好一点的高中,学校发补助,我很开心,母亲和父亲时有不和,生活有时拮据,我开始想,我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哪怕去要饭,去流浪。
2015年,我去参加一个大学的单招,只有面试,我写了一篇作文,写的是,四年级的时候我父亲拉着我的书包,不让我去读,我撕扯跑到学校,我想起了毕淑敏的那句话,没伞的孩子只能奔跑,我在那篇自荐信里有两句话没写:一句是,没有人能看见落在你身上全部的雨,一句是,生活的张力你真的能挣脱吗,面试后我得了第一,可是我没去那个学校,繁华的大都市所在地,我渴望又恐惧。我换了一个生活水平低的城市上学,你看这个恐惧的人、胆怯的人、内心极度敏感和脆弱的人,这个惶惶不可终日了无自信的人,在这个无视浩大的生活只愿钻进内心的地洞的人,从繁华、强硬、动荡和非理性的世界退守自我的渺茫卑微的个体。
2019年,大学毕业,一个人可能面临的全部完整生活向我扑来,以不同方式,凶猛如野兽,我突然要面临考研、考公,工作、亲人、朋友、领导、权威、体制、社会关系、欲望、发展、伸张、绝望、犹豫、决定、决绝。生活迎面而来,粗粝的摩擦,像北方的冷风一样。孤独、惶恐、胆战心惊。头痛欲裂、目眦欲裂。
我突然理解我的父母,知道什么叫真的成长,这个成长不是你得到了什么,相反,是失去了什么,抓不住什么,明白了什么。我像父母亲一样面临生活的挤压,对生活束手无策,所有事都超乎想象难以完成,或许太抽象,那伸出双手,却感到两手空荡荡,沉默和悲伤的时候更多,少时,叫嚣着,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最终其败连连。蹲在实验楼外,灰色卫衣显得苍白,狠狠给了胸口几拳。
生活就是一个蛋,打破它,烂在你手里的是一片稀碎。什么才能让它变得鲜活呢,真他妈操蛋啊。几十年了,我以为我本来忘了那个在学校后山奔跑的男孩,可是我现在很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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