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少年窝在广州出租屋里,依然能想起在村口骑上摩托车的那个下午。表哥载着他在刚修好的柏油路上飞驰,那一瞬间他忘记了考试和功课,不用考虑前程与未来。风吹起还未长齐的刘海,他感到从未有过得开心。
风声过耳,依稀听见表哥在前面说:摩托车的时速表最大是180km,只要飚的足够快,忧愁就会追不上你。
转眼十年过去了,那个少年成了我。
现在是2018年了,广州这地方到处禁摩,回忆起来,2008年已经过去了十年,我还是很怀念他啊。
那一年开始于一场罕见的雪灾,南方多年不遇的大雪,压垮了多地的变电站。电视每晚都有抗灾救灾的新闻播出,大年三十还有很多农名工没回家。我窝在棉被看春晚,那一年是宋丹丹和赵本山最后一年同台,白云与黑土。白云拍了拍她的大腿说:这条腿可不简单啊,这可是奥运火炬手的大腿啊。然后这火腿一伸,啪的一声,电视灭了,村里大停电。2008年的第一个夜晚,在一片漆黑寒冷中开始了。
事实上那一年还有很多大新闻,铁路出轨、拉萨暴乱、主席当选、神七升空...这些新闻也是后听大人说的,我们比较关心的是星空台的《犬夜叉》停播了,上了看不懂的美少女。于是我们一帮小伙伴转战少儿频道的《忍者神龟》,几个人开始摆弄二龟的双叉,拿出四龟的长棍,放学路上看到个老鼠都喊师父。拉斐尔,米开朗琪罗,罗3纳尔多,达芬奇,这四个本该在文艺复兴时代的伟人,变成了四个乌龟模样的人,点亮了我们贫乏而单调的童年。
也是那时,小霸王上的《忍者神龟》游戏,一时被赋予了特别意义。我们四个一起上学的小伙伴,各自有自己的角色,我选的是四龟罗纳尔多,因为他很爱发明,而我从小的愿望就是成为科学家。选定了角色游戏时就不能变了,于是四龟的一手无敌烽火轮被我玩的出神入化。电视里神龟的基地是在下水道,苦于我们小镇下水道太小,于是改为在我家隔壁的甘蔗田作为我们的秘密基地。那是一块很大的甘蔗田,因为是外省人种来榨糖用的,没什么人来管理。我们口渴了就进去掰两条甘蔗在啃,渐渐的在中心掰出了一个个圈,而其中一个圈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基地入口做了记号只有我们知道,那里用来放我们自制的武器,木剑,木棍,护腕什么的。之前我做的木弓被我妈当柴烧了,所以这基地一直是作为武器库的,直到有一天基地聚会,大军从兜里揣出了一本杂志。
大军的爸妈是最早去省城务工的那一批,他也是我们四个中最有钱的一个,每天跟着他都能蹭上几根辣条。于是他便成了大龟达芬奇,达芬奇的武器是双剑,只是他没有给基地带来属于自己的武器,却带了一本从他叔叔那偷来的成人杂志,里面是写一些关于侦探抓小三,居家少妇风流韵事之类的文章,重点是那里面的插图对于我们实在冲击力太强,瞬间忘记基地和武器的事。大军时常能偷来一些尺度更大的杂志,我们津津有味的开始探索起大人的世界来。
现在那片蔗田已经荒废了,我们的基地早已无迹可寻。认真标的记号不见了,做好的木剑也被当做柴烧了。我们组建了一个隐蔽的基地来保护属于我们孩童时的武器,无意间却成了我们窥探成人世界的一角。
那之后不久,大军的叔叔开始察觉到了自己私藏的学习资料总是会少那么一两本。为了毁尸灭迹,我们只能忍痛把几本杂志全烧了,那之后基地就经常的只剩我一人了。
也是在那么一个瞬间,我周围的小伙伴就开始成熟起来了。
他们开始不怎么玩小霸王了,大军开始用收音机听起了英语磁带,他说准备去到东莞读书,那里的学校三年级就开始学英语了,我们太落后了,到六年级还不懂英文字母有多少个。其他小伙伴也在备战期末考和加重的家庭作业,准备迎接新学期的初中生活。而我却得留级,家里人觉得我年龄太小,得多读一年小学。于是我成了最清闲的那个孩子,开始一个人和电脑人玩《神龟对打》,一个人去秘密基地修补武器和和护腕。
年少的我尝到了不属于那个年纪的孤独,于是我把注意力往大人身上看,经常看一些大人才看的新闻联播和《百家讲坛》。那时中国刚发生了5.12大地震,新闻每天播送着废墟有多少人被救出来,还有类似可乐男孩的感动事迹,每一条我都看得格外认真。
学校四周墙上拉起了横幅,上面写着“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和“汶川顶住”之类的大字。之后学校开始了捐款,我拿着妈妈给的15块钱,没有打一分钱的斧头,带着红领巾把钱都塞进了捐款箱。那时一台小霸王30块钱,我们几个都凑了过年红包钱买的。在我们村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游戏机,基本和现在大学里拥有一台兰博基尼差不多。我就这么把我半台兰博基尼扔了进去,不带一点舍不得的感觉。
那时是真的是看多了一些新闻,时常看的喉咙哽咽,也对地震有了真正恐怖的体验。捐款后学校进行了地震应急演习,我扮演的格外认真。警报响起,我把书包顶在头上第一个跑出了教室,老师就在后面喊我:“吴继峰,演习不准带其他东西。”
我头都不回的大声回答道:“这不是东西,这是我的头盔!”
这事后来成了老师提我的一个梗,我当时还听不出笑点在哪。
就这样平淡的度过了六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同学一个个的上了初中,唯独我还得再读一年小学。第二学期我转到了镇中心小学复读,这里是一帮新的面孔,他们喜欢玩老虎机,没人谈论《忍者神龟》,却在流传一些类似《男生女生》的青春杂志。我从一个本来属于小团体的孤独走向了大团体的孤独。
上课也是很无聊,基本与上学期类似的课程。我无聊看着窗外,窗外的围墙下有一株竹子,经常有一男一女在那株竹子面前仔细端详,像在找什么似的。放学后我特意过去看了那株竹子,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刻了一堆名字,都是写了一些“XXX❥XXX一生一世”肉麻的话。我找了许久,找到了一颗健壮的竹子,用削笔刀刻上了“天下第一,吴继峰”几个大字。
我以为这是许愿的一种方式,刻上什么就会实现什么,以后我将成为很厉害的人物,结果到了现在还是碌碌无为。
如此看来,那些把名字刻在上面的情侣,也估计都分手了吧。
某天星期五,老师让我们下节课自习,我偷偷的从后门围墙爬了出去,正准备回家打一盘游戏,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表哥,他把舅舅的嘉陵偷偷开了出来,正在路边奋力的用脚踩着脚踏起火,我走过去,刚好他就把车打着了。
“上来,表哥带你飙车。”
表哥的车开的很快,每次过弯他都把身子侧过一边,潇洒的身姿至今难忘。当时是下午4点时分,学生都还没下课。黄昏还有些余热,夕阳把我们影子拉的很长。闭上眼睛时,江风呼呼的吹过耳边,混着发动机的轰鸣,那是我最早体验的速度与激情。
表哥说,摩托车的时速表有180km,只要车飚的足够快,忧愁他就追不上我。
可惜年龄渐长,忧愁它依旧环绕着我。唯独知道了一些道理,比如表哥那辆破嘉陵根本跑不到180km,岁月里的一些东西始终在我们前面,哪怕拧尽油门,也是难以逾越。
突然的车子停了,我睁眼一看,竟然就到了2018年。
十年转瞬即过,往事历历在目。
2008年,第一批90后也就18,我们留着长长的刘海,2018年我们却开始害怕脱发。
2008年,每晚六点才有的看动画片,2018年我们用部手机就能看直播。
2008年,我们只有一台小霸王偷偷玩,2018年我们每人都有一台电脑,通宵上分。
2008年,我们骑着一辆摩托四处潇洒,2018年我们骑个电单车都会被怕被抓。
2008年,我们国家遇到了很多灾难与困难,但我们都相信会好起来,2018年......
那是2008年,那里曾有我的一个秘密基地,有几个一同玩耍的伙伴。那里有我刻下的誓言,也有一些孤独的想念。那时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有无忧无虑的夏天,有河边的风,有明朗的月。那时有对于未来的憧憬,和在我们身上无限的可能。
那是2008年,他过去了十年,我很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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