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经常参加各种会议,但鲜有人对开会这件事有什么好感。一般来说,会议的剧本早就安排妥当,记者拿着会议议程和领导报告,哪怕不用去现场,也能写出一篇洋溢着中式风味的会议新闻。当然,这样的新闻除了各级书记,是没人愿意认真研读的。要想提高会议新闻的点击率,“陈道明帮我改稿”、“邂逅女神傅莹”、“女服务员意外走红”这样以牺牲新闻专业主义为代价的花絮才能做到。
新闻人应平视受访对象是基本的业界伦理,不管对方是总统还是杀人犯。更为激进的新闻专业主义则认为记者不应向采访对象索取签名或合影,因为那可能影响到新闻本来的公正立场。然而,驱动新闻人追逐明星、追逐花絮的,根源还是在会议本身的无趣无聊吧。会议新闻无法喂饱新闻人和受众,弄点出位的花式动作,也就成了无奈之举。
中式会议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奇妙场合。台面上的人所要说的,台面下的听众们多半已经知晓,而至于有多少人相信那些充斥着排比句的恢弘语言,则非常可疑——从最近落马高官曾经的会议发言就能看出,哪怕说话者本身也不见得相信从自己口中蹦出的那些大词。时至今日,这些会议依然在继续乐此不疲地开着,尽管“人类从历史上学到的经验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上学到经验教训”,但一件看起来很蠢的事竟然能伴随着几千年文明史延绵至今,必定有其理由。除了营造一种宗教仪式般的神圣之外,应当还有其他的东西。
开会总要伴随着讲话,而讲话即是权力,这才是会议形式与内容的核心。权力的持有者需要通过会场成百上千人的聆听,来反证他对权力的占有;听众则需要通过鼓掌、投票等活动,来确认自己和他人一样处于讲话者权力的场域,表现出一种对借助权力的单向信息流的默认顺服。会议是对权力关系的认同与强化,也就是对现存权力层级的进一步巩固。主席台的设置、坐席的设置就必须以权力关系为唯一准则。熟知官场规则、擅长从会议中“找信号”的人,则能从座位的变动、发言的次序乃至具体用词中读出不少隐情,这就使得一场会议成了一个大哑谜,也为会议赋予了超出其本身的意义,一句“你懂的”便坐实了方便面已熟,而这显然是会议议题之外的东西。
会场正像是一个剧场的舞台。会议和表演一样,需要观众的评头论足。没有观众的存在,表演显然是没有意义的。会场需要被观看、被评论,权力的控制者期望通过这样的行为,将权力之鞭伸向场外,使会场内外联结为共同体,权力的神经也就能够蔓延至社会的每一块肌体。不过,这多少有些一厢情愿。随着信息源的丰富,权力对信息的垄断被打破,庙堂之内也就不再显得深不可测,而神秘感正是营造权威的一大武器,各种起事的领袖都深谙此道。当权力中心的权威随着神秘感的抽离而消解,而“隆重举行”、“胜利召开”、“重要讲话”这些已经令人麻木的假正经官腔依然充斥在媒体上,民间与官方的世界因此被划出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不愿了解彼此。
到了现在的“大数据”时代,统计会议报告中的高频词又成了一个新玩法。而会议之后的具体举措是否会按照高频词的词序逐项落实,同样可疑。微博上的社会危机四伏,恍如地狱,好像处于大巨变的前夜,而庙堂之上的肉食者所谈论的社会金光灿灿,充满希望——两种模型都试图解释现实并提供解决方案,但好像离我们平凡而琐碎的现实都有距离。人类对危机总是更敏感,因而多少有些画饼充饥味道的会议显然会渐渐不受欢迎,与其听报告听到睡意朦胧,大家更愿意在微博和朋友圈转发各种XX不能吃了、小心XX方式诈骗的信息,这些看起来似乎比报告里那些不知所云的句子更为亲切——总是保持仰望姿势,会脖酸。
因此,老百姓越来越无法与庙堂里的权力剧场融为一体,他们拒绝变成掌权者希望他们成为的样子配合表演。或者是仰望、崇拜,或者是嘲讽、解构的反向解码,他们没有在会议中表达的权力,只好通过在会场之外的表达,构成了会场外的外围舆论,某种程度上也形成了参政议政的虚幻感觉。比起被看不见的权力线控制着、背诵着规定剧本的场内人,他们的表达好似形成了另一场更为自由的会议——既然无法进入那个高大上的权力剧场,自娱自乐总该可以。在多中心的社会,单向度权力的大会或许需要一次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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