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正要去找你呢,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阮氏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还没走近就嚷起来。
林尘笑道:“因要出来赏雪,起的早些……”
“赏什么雪,怪冷的,咱回家说会子话。”林尘还没说完,她就打断了。
木槿怕林尘盼了这么久的雪,若回去心中失落,便说道:“阮娘子,这么好的一场雪,也该出来走走,屋里多闷得慌。有什么话,一边看看雪一边说吧。”
阮氏心想:在外边说也好,往无人处走走,不怕被人听了去,也好说说知心话。她应答了一声,上前来抓林尘的手,道:“还好还好,手不凉,想必身上不冷,咱们往那边走走也好。”
“呦,这是新衣裳?哪里得的料子?这般好。”
“姑娘才上山时,各家头领送来的,也不记得是谁了。”木槿搪塞过去,又问道:“娘子这么早找我们家姑娘,可是有甚要紧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过来说说话。”阮氏偷眼看了看钟坎,话虽如此说,脸色却不大对。
“哎,钟坎你就别跟着了,我们姐妹说说知心话,你一个男人家,在一旁还怪别扭的。”
“这事不行,好歹得让我跟着。山上路滑,教头怕有闪失,才让我跟着姑娘,出了事可不得了。”
阮氏定要让钟坎回去,正好林尘也觉得有他跟着不自在,想让他回去。钟坎实在拗不过两人,只好先行回去。
木槿猜到阮氏定是有事相商,及至僻静之处,见四下无人,便要发问,却不想,阮氏抢先说道:“无忧,我不瞒你,确是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嫂嫂只管说。”
“是,我们家五郎的亲事。”阮氏简短的说了一句。
木槿闻言滑了一跤,险些跌倒。林尘忙扶住了她,此时,林尘还茫然不觉与自己有什么相干,笑道:“这是好事,我得备贺礼了。”
阮氏大笑起来,道:“贺礼就不必备了。”
“这是怎么说的?”林尘还眨着眼睛看她。
“商议定了,定的是把你娶给他。”
林尘不信,只当她是开玩笑,“什么商议定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嫂嫂莫要取笑了。”
“没说笑,这不就差我来让你知道了。”
这是……真的?林尘大惊,看看阮氏,看看木槿,疑心自己是否正做梦。
木槿先镇定问道:“娘子,这亲事是谁定的?我们教头怎么没同姑娘说?”
“还没同林教头说呢,家里老太太跟五郎说定了,这几天就来同林教头商议。无忧,你看好与不好?”阮氏笑着轻轻推了林尘一下。
林尘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好歹问问我们姑娘的意思,这算什么说定了?”木槿不满道。
“这不就差我来问无忧意思了,无忧,你觉得如何?”
林尘看着阮氏,冷冷道了一句“不嫁”。
阮氏不解,拉着她手,滔滔不绝说道:“怎么能不嫁呢?你已到了出嫁的年纪,虽说是出身好,但如今上了山,是嫁不得官宦人家了,只能在山上浑过。山上的这些头领,属吴学究长得好,有学问,可他是不打算娶妻的。你细想一想,除了我们家五郎,哪个还更好些?你放心,五郎是知根知底的人,虽不会咬文嚼字的,可难得的是会体谅人,能靠得住。咱们妇人家,一辈子不就图个可依靠的人。而且,咱们又要好,你嫁过来做个伴不好?要不是我劝和,老太太为先前那事,还有些不乐意呢,你可别一时犯了糊涂,错过了这好姻缘。”
林尘直觉得恰似被人从身后捅了一刀,剜心疼痛,刺骨寒凉,她从阮氏手中抽出手来,决绝说道:“我不嫁。”
“无忧,这是多好的事,我替你说和了来,你千万细想想,别辜负了我的心……这事是我说的,你要不嫁,日后我在老太太面前可怎么过……”阮氏越说越说起自己的为难来,好像林尘不嫁,便是伤天害理的一样。
“阮娘子,这是全为我们姑娘想吗?”木槿冷不丁说了一句,伸手扶着林尘,关切地看她脸上神色。
阮氏心虚,被木槿这一抢白,强撑着反问道:“你这话没道理,你倒说我怎么不为她想了?别平白冤枉了人!”
木槿冷笑道:“自然是为姑娘想,这山上就眼见得再也来不了好头领了,不趁早嫁了怎么好。我们姑娘有林教头护着,嫁过去也能跟老太太对着干,好给人出出气。”
这一番话,明里暗里都不是好意思,直说得阮氏恼羞成怒,骂道:“我是一片好心,你就纵着丫头说这么难听的话!你嫁不嫁得出去,与我什么相干!左右我是白操心,还落不得好!从今往后,你就一辈子没人娶,我也不管!”
阮氏气哼哼的,扭头就走。
事后,她也曾纳闷自己何时来了这么大的火气说那些话,如何在旁人跟前就没了这般脾气。可她实在想不明白,日子还是那么稀里糊涂的过着。
林尘看着头也不回的阮氏,倏地身上没了力气,几乎跌在雪里。她承认,自己是个薄凉的人,不爱与人亲近,可她是真心尽量的对阮氏好啊,她从没从自己的利益角度出发去对待她呀。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厚厚的雪压住了草木,盖住了山川。难不成,人与人之间,也隔着这一层厚厚的、冰冷的雪。
林尘心口堵的难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泪也一行一行地往下流。
木槿忙去找帕子,无奈走得急,不曾带着,忙用衣袖给她擦了泪,安慰道:“姑娘别听这起子没良心的瞎说,林教头待姑娘好,姑娘不愿意的事,就是晁天王也不能勉强了去。”
林尘不说话,良久,她惨然问道:“木槿,我未曾拿假意待人,她为何如此待我?难道说,人心里都只有自己的心思?”
木槿默然,不敢直视林尘。
林尘才经了这一遭,事事敏感起来,看她神色闪躲,不免疑心。
“人都是为自己想,姑娘太轻信人了。”木槿勉强回了一句,她以为,林尘最在意的是这门亲事,没想到,林尘最在意的是亲事后隐藏的人心。
林尘细想起以往种种,木槿是因她上山才买来的,如何知道山上这么多的事?木槿说她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却如何又识字又做的好刺绣?她没疑心她害她,只是觉得又被人欺骗了,心寒透顶。
“都瞒我!都瞒我!”林尘甩开木槿,哭喊着跑开了。四野空旷,哭声在这无边的雪地里更使人感到绝望无助。
失望、伤心、恼怒……各种情绪一股脑涌上林尘心头,其实她自己也有事瞒人,可此刻的心情也分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只知道该大哭一场,否则就要憋屈死了。
山路崎岖,林尘又跑得急,没多远就一个踉跄,直摔在雪里。
木槿不管不顾跑去扶她起来,“姑娘,快起来,雪地里凉,湿了衣裳。”
林尘丝毫不理会她说的话,手撑在雪地上,冻得通红。
木槿再三相扶,“姑娘,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她不肯起来,死了心没了知觉似的。索性木槿也胡乱坐在雪地里,见左右无人,也落泪哭道:“姑娘,你待我好,有些事,我不是有心瞒你。”她咬了咬嘴唇,接着说道:“是,我不是山下买来的丫头……”
林尘看着她,眼神呆滞,并无太大触动。
“我原先是勾栏里卖唱的,是王伦花钱把我买了来,在山下置了房产当外室。王伦死的那日,恰巧山下走漏了风声,官兵来捉,我没奈何躲到山上来。王伦死后,我就被安排在山上做些粗使活计。后来,姑娘上山,军师怕林教头一心疼姑娘,带了姑娘下山,正缺个通消息的人,多蒙朱掌柜照料,荐了我来伺候姑娘。”
木槿说至此处,忽然看定了林尘眼睛,恳切道:“我虽是军师安排的人,可一向拿姑娘当亲人,绝无半点虚假情谊。只因朱掌柜是好心,生怕军师知道这事恼怒了,迁怒朱掌柜,才一直不敢同姑娘说实情。”
木槿字字是肺腑之言,这事也是确有为难。按理说,依林尘的性子,没有为这个恼怒的道理。可此时林尘早已被情绪蒙了心智,只觉得人生愁苦无意,听不进去半点言语。
半晌,木槿见她不再落泪,以为是心绪平复,忙擦了眼泪,好言相劝,扶她起来。
林尘好似丢了魂魄,两眼无神,踉踉跄跄随她走着。两人在雪地里坐了这许久,浑身发冷,腿也麻了,没走多久,到陡峭处,一个不留神,林尘竟直愣愣从山上滚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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