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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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柱一生，和我相处了一段时间，也仅仅是一段时间。

前段时间，与朋友闲聊起最好的朋友这个话题，我不停地与朋友分享着，说罢在脑海里开始回忆那段快乐的时光。突然，一个人的身影浮现在我眼前，思绪不受控制地带我飞回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中去了。

一个暖洋洋的下午，这是第一次见到他。年少的我正蹲在院子门口滚玻璃弹珠，听见阵阵摩托车声，我忙抓起散落在地上的弹珠，向骑着摩托车的二爷爷跑过去。仔细往后一瞧，发现后面还坐着一个比我高大的男生。他穿着厚厚的灰兮兮的棉衣，看上去又肥又大。忽然他笨拙的从车上下来，呆呆的站在那儿，双肩向里紧靠，双臂紧贴着裤缝，头转来转去，一眼看向四周。也许不久前的我告别了昔日的玩伴，长久的孤独使我对“大家伙“冲满了好奇，我挑来挑去拿出一个没有花纹的弹珠，走到他面前递过去，他的手缓缓地抬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拿起我送他的弹珠举过头顶，仰起头一直盯着弹珠看，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扔掉了弹珠，躲在墙后面。

我跑过去捡起那颗弹珠，嘟嘟囔囔地说！“哼~你不要就算了。”我转头跑回家里。一进门，看见奶奶正坐在小板凳上纳鞋底，我站在地上撅着小嘴。奶奶见我这番模样笑盈盈地说：“谁又欺负你这个小崽了？”我气鼓鼓地将事情告诉奶奶。奶奶思慕了一会，眉头一紧有点严肃把我叫过去很认真地说:“那个小孩是个傻子，防不住他可要打你哩，最好不要和他玩，听见了没有？”我虽然答应了奶奶，但心中仍然十分好奇。

第二天下午，我偷偷跑到二爷爷家门口，以前是朱红色的大门，现在，红色早以褪去，泛出大片木板，木板上贴着向上翻卷的门神像。我用手敲着二爷爷家的门，里面迟迟没有动静。于是，我把头贴在门上大声喊：“二爷爷，开门，开门”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的身影起来，“吱~”门开了，二爷爷看见是我，从衣襟里摸出一块冰糖，笑盈盈地说：“林林干啥来了？”我接过糖，歪着头对二爷爷说：“来玩”，便弯下身快快从二爷爷旁边溜进院子里去。我急切地向院子四周环顾，却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林林，来，屋里来”二奶奶说。我耸拉着头走到屋里，一抬头，看见他在沙发上十分别扭地坐着。二爷爷家的沙发年代久远，说是弹簧的，坐着一不留神半个屁股便陷进去了。今天见“傻子”他又和昨日笨笨的样子不太一样了，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方领外衣，头上戴着一顶黑灰相间满是毛球的棉帽，赤脚套着一双露出里子的布鞋，十分滑稽。二奶奶亲切地拿给我一个苹果，我连忙摆头把苹果推进二奶奶的怀里。二奶奶又走到柜子那里，拉出抽屉翻翻找找捧着一堆纸牌，弯腰放在那张只有桌子腿是青色桌面，满是裂缝的木桌上，躬起身子面露窘迫地说 ：“你看二奶奶家也没有玩的，你和德柱两个人搭小桥去，我帮着你二爷爷铡草。”说罢便走出屋了，我知道了他叫德柱，我其实是想和他一起玩，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便自顾自开始玩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我仰着头，向后甩胳膊却看见他也学着我“搭小桥”只是一碰就倒。我笑话他，你用两只手一起不就行了吗？他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手，我愣住了，他的左手竟然，竟然朝着胳膊向里对折，手背上是大片的紫红色，像一只怪物的脸扭曲着。我看着他用右手立着牌，左手腕不停地把另一张牌向上推，可就是搭不到一起，他着急了，发出沉重而短促的声音，慢慢地急切的眼神变德暗淡，呆呆地看着摊在桌子上得牌。我拍拍他的肩说：“你看，把纸牌对折一下，就立住了，然后你再……”。正说着二奶奶进来说：“林林，你奶奶到处找你呢”。我匆忙转身留下一句：“明天再来找你玩”。就不见了身影。

第二天早上，刚吃完饭，我又偷偷溜到二爷爷家。一进门看见德柱已经在桌子上搭好了二层小桥，他的眼神是那么专注，我心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起头，看着我居然笑了，站起来走到门背后，从箱子里拿出四五个苹果抱在怀里，放在桌子上，用手一个一个推到我前面，我拿起苹果咬了一口，那苹果竟比我家中的甜。

后来，我们熟识了，我领他到外面玩。有一次，我给他看怎么编花篮。突然，我的背上“咚”的被打了一下，原来是村子里的几个坏小子，手里拿这土块朝我们这边扔来。在不远处他们又唱又跳：“小傻子，大傻子。”他们中间有人已经笑到前仰后合，有人甚至趴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锤着地。我当时气得直掉眼泪，正准备拉着德柱回家，只见他手里拿着柳条跑向那些坏小子们。我从末见过他这个样子，坏小子们也跑得早已不见了踪影。德柱的眼睛瞪得像成熟饱满的豌豆那般快要脱夹而出，手里不停挥着柳条抽打着地面。当时的我吓坏了快快跑到院子里，拉着二爷爷出来，二爷爷一看，急的把德柱手里的柳条抢了过来扔到地上，大声对着德柱吼骂着，在吼骂声里我看见他慢慢地安静了，然后伴随着呵斥声被二爷爷拉回院子里，进门时，他转头望了望我，眼神暗淡，面无表情。

再后来，我因为上小学被爸爸妈妈接走，我仍记得那天下午，我坐在车里，车子在泥泞的小道上越驶越远，他一直跟着车走，直到被二爷爷拽回家去。上学期间难得有闲时间，我回了趟爷爷奶奶家，一进门扔下书包便直奔二爷爷家去，可二爷爷家的门却紧锁着，门口堆积着许多枯叶，我贴到门缝，眯着眼，望向院子，奇怪的是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我对着门大声喊：“二爷爷开门，开门……”。然而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声音，我心想他们不会是出远门了吧。又赶紧跑回家里问奶奶“德柱哥哥去哪里了？”奶奶不紧不慢的说“早送到山里了，你二爷爷去了兰州没人管他”。奶奶这话让我意识到我难得再见到他了。

那天，无意中听到奶奶电话里说山里有个亲戚死了。我随口一问：“是谁啊？”，奶奶说：“就是德柱啊，小时候天天和你玩的”。我愣住了，德柱死了，德柱死了，不可能吧。这句话一直敲打着我的心，那天我的心犹如被巨石压着，透不过气。这意味着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听说他的丧事很简单，一副梧桐木头棺材，孤零零的埋在一个荒地上，他的生命随着那些燃烧的，被风吹散的纸钱飘散而去。没有人为他而流泪，没有人愿意泛起一丝丝对他的同情。只有来往的宾客握手言谈：“你最近还好吗？孩子成绩如何……”

德柱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尽管小院里有过他的身影。也许，他也曾在这里找到过一些温暖。可是最后，生活与世俗的枷锁把他深压在了黄土之下。

如今小院不再是当初那个模样，德柱也已经不在了，那里不会有人提及他的名字。可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