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沉沉的,仿佛是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都藏进了云朵中,时不时的在暗中偷窥。
风,徐徐的吹着,让人有点倦懒,却又让人觉得紧张。
本应该华灯初上的夜晚,街道上却异常冷清,冷清的没有一个人行走在街道上。只剩下街道两旁几家店铺开着门,似乎在坚持着为那微薄的收入而劳作着。
一辆马车迎着晚风驶进了长安城。仿佛这所有的宁静都是为了这辆马车的到来。
陈小三赶着马车只盼着在天黑的时候能找到一家客栈投宿,顺便再弄点酒来压制着这肚子里的酒虫。
这街上为数不多的店铺中居然有一家酒馆,这家不起眼的酒馆里居然有上好的女儿红。这女儿红不但香而且醇,就像处女般纯洁。
陈小三嗅到这股酒香,就像嗅到那春花楼头牌姑娘的体香一样。
他停下了马车,坐在马车上,闭上了眼,深深嗅了嗅。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他就更高兴了。
因为那酒香是从一个坛子里发出的,而那个坛子就摆在桌子上,桌子上摆着两个酒樽,桌子旁坐着个男人。
这个男人不但好看而且还在冲他笑,就像许久未见的老友一样。
但陈小三再三确认,他确实不认识眼前这个俊秀的男人。
他知道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陈小三还是忍不住的走了过去。
陈小三走到男人身边自言自语道,"奇怪,你一个人用两个杯子,莫不是在等我?"。
白衣男子剑眉一挑看了看陈小三,"我不是来等人的,我是来送人的"。
"送人?",陈小三疑惑道。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你看到那墙角处那条死狗了么?"。
顺着男子的指向,陈小三像墙角处望去。
一条可怜的流浪狗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墙上。
这条褪毛的狗也许只是出来觅食,然后被什么人钉死在墙上。
是什么人呢?
什么人会为难一条可怜的流浪狗呢?
什么人又会有这种雅致去做这件事呢?
陈小三想了想,问道,"这条狗为什么会死在那里?"。
白衣男子看了陈小三一眼,"你想不出来?"。
陈小三又想了想,"我想那一定是一个相当无聊之人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
万物本平等,奈何人非要定个高低贵贱,天生万物为人食。自然会有人看轻很多其他的生物。殊不知,最可悲的就是自以为是的人。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不,他非但不无聊,而且他很聪明"。
陈小三哦了一声,再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无怪乎有两种意思。第一,他一定是紧张,他在找个替代品,来试试自己的刀法,这样在面临大敌的时候,他才能不至于紧张刀发不出刀",白衣男子边说边有意无意的看了看陈小三。
"第二,他或许在炫耀自己的刀法。你如果近距离看那条死狗,就会发现很多事情"。
这个陈小三是知道的,因为他是一个捕快,他知道一个死人能给你提供的信息远比一个活人要多的多,而且死人从不会骗人。
果然,当他靠近那条死狗时,他发现这并不是一条死狗。因为它的眼神还在有气无力的看了看陈小三,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它闭上了眼睛。
而那把刀钉在它的喉间,这把刀并没有将它杀死,而是让它活到了现在。从地上的血迹来看,应该有两个时辰。
这个人一定知道他们要来,而且时间算得刚刚好。当陈小三来到这里的时候,这条狗正好断气了。
这无疑是一个很可怕的人,他不但精于算计而且做事极为冷静,并不像白衣男子说的那样是个容易紧张的人。
陈小三在白衣男子对面坐了下来,目光直视着他。
白衣男子被他这么一看,觉得很不自在,和他错开了目光。
"他既然来这里就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么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陈小三在打量着白衣男子,"我想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除了我之外,好像没有其他的人?"。
白衣男子笑了笑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他既然是为我而来的,为什么还不现身呢?",陈小三问道。
"因为我在这",白衣男子笑了笑。
"难道是你替我打发了他?",陈小三笑着问道。
"是的,要不然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白衣男子回道。
"奥,你是怎么打发他的?",陈小三问道。
"你知道快刀张三虽然刀法快,但他有一个缺点",白衣男子顿了顿,"他的刀法不够稳"。
陈小三懂得这个道理。
从他第一天跟着师傅学习刀法的时候,柳无风就告诉他这个道理。
无论一个人的刀法有多奇妙,有多诡秘,飘忽不定,只要他的心不够坚定,那么他的刀法一定不会太出色。
因为心不够坚定,刀法必定会紊乱,就会有破绽。
所以,陈小三尝尝在尖锐的北风中,在湍流的瀑布下,在漆黑的深夜中练习他的刀法。他五岁就跟师傅学习刀法,但整整练了二十年,柳无风的脸上才有了笑意。
他依稀记得师傅跟他说的每一句话,临别前柳无风就对他叮嘱道,"一个人的伟大,不在于他有天下无敌的武功,也不在于他有多雄厚的势力,而是他能将自己的长处在世人中能施展几分。如果一个人心中始终只有自己,那么他一定不是无敌的。只有博大的爱,才能永立不败之地"。
陈小三似懂非懂的下了山。
"所以他看到雪花剑白尤雪,就只好绕道而行了?",陈小三看到桌子上竖着的一把银色剑鞘,剑鞘上绘着雪花图案,雪花的中间一点是猩红色的,看上去就像一点滴在雪花上的鲜血,醒目却也刺目。
白尤雪愣了愣,转而又笑了笑,"我喜欢聪明人,因为跟聪明人说话不用那么费力"。
陈小三摸了摸鼻子,"好像是的"。
"那街道上散落的七星镖,又是怎么回事?",陈小三问道。
他知道白尤雪从来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暗器。
江湖中大多数人对于下三滥的手段是不屑于顾的。但什么才是下三滥的手段呢?
一些人表面看起来文质彬彬,说话也细雨轻声,做事也让人称赞,但是谁又知道暗地里做些什么样的勾当呢?
然而有些人看起来穷凶极恶面目可憎,但他们却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不欺压弱小,不嘲笑贫娼。
江湖中有些事是不大好说的,也不好定义。为了生存,每个人都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活下去。江湖中也并不是都如我们想象的那般,锦衣华服,醇酒美人,儿女情长,快意恩仇。更复杂的是人心算计,每个人都必须为他能生存下去而穷极一生。
"七星堂中有个叛逆的天才,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白尤雪问道。
"奥,这我还真不知道",陈小三想了想回道。
"这七七四十九追魂镖便是他的杰作了",白尤雪指着那堆散落在地上的镖说道。
"七星断魂,借问无归",白尤雪吟道。
"七七四十九追魂镖?",陈小三思付道,"这个名字说起来不大好听,为什么不索性改成七七追魂镖,或者干脆改成追魂镖么?"。
白尤雪喝了杯酒看着他,"回风拂柳剑好不好听?搜魂手好不好听?五虎断魂刀好不好听?"。
白尤雪叹了口气,"这些好听的功夫,都被打败了"。
这个陈小三知道。
柳如梦的四十九式回风拂柳剑,那是挥的那是满天星辰碎,两岸离花哭。可是最终还是抵不过上官姥爷的三尺青芒剑。
只要是被伊一的天地搜魂手触及到的东西,就算是再美丽的花,也会在瞬间枯萎,落败。更不要说人了。据说他的搜魂手是在十二种毒虫毒草浸泡,然后练就了三十年而成。摧花花败,摧山石崩。
但是他却抵不过小侯爷的邓定的拳头。拳头就是拳头,张开为手,攥紧为拳。那只是一双普通的拳头,看起来就像是长年在牛奶中浸泡过一样,白皙没有一点威慑力。
但谁也想不到这样一双拳头居然将伊一的骨头都打的碎裂,一点完整的骨头都没有,软绵绵的瘫在地上。
五虎断魂刀在江湖中拥有一席之地,这完全得益于彭老虎这个人。他不但刀法凌厉很辣,为人也是凶狠果决,做事从不计较后果。这也让五虎断魂刀在江湖中兴起一番风波。
但彭老虎在公孙大娘的袖里剑下没有走过二十招。公孙大娘并没有那么大,甚至还很年轻,宛如二十岁的大姑娘。
"名字好不好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杀不杀得了人",白尤雪说道。
"那他也是为我而来的?",陈小三笑道。
"你倒是自知",白尤雪给陈小三倒了杯酒。
"也是你帮我送他走的?",陈小三问道。
出乎意料,白尤雪摇了摇头,看向了街对面的房顶之上。
皎洁的月光洒在屋顶的瓦片上,在那一片柔和的月光下,躺着一个黑衣人。当然,并不是那种劲装黑衣人,他只是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罢了。
他躺在屋顶上,翘着腿,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拿着酒壶,时不时的喝上一口,悠然而自得。
陈小三看了片刻,"他跟你你一起来的?"。
"也许吧",白尤雪语气中带了点无奈和感伤。
陈小三看了看白尤雪,似乎在品味这个"也许"是怎样的含义。他似乎也在等白尤雪说下去。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来没有同伴,也没有人能跟他一起,跟他一起的人都被他杀了",白尤雪说道。
陈小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房顶上的黑衣人,"至少你现在还活着,不是么?"。
白尤雪愣了愣,仿佛没明白陈小三这句话的意思。
"你还活着只有两种可能",陈小三顿了顿。
白尤雪坐直了身子,像一个虔心求道的学徒。
"第一种可能是,他杀不死你",陈小三道。
"第二种可能是,他不想杀你",陈小三接着道。
"不想……",白尤雪说道。
陈小三点了点头。
有些人虽然外边冷淡,孤高,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但他们有着一颗发烫的心,他们只是害怕自己会烫伤自己,烫伤别人。所以他们将心紧紧锁了起来。
他知道白尤雪会明白的,因为他是个聪明人。从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感情来看,那是感激,那是信赖,那是对友谊的肯定。
白尤雪收回眼光,看着陈小三。
"那既然你们都是来送人的,谁是接人的呢?",陈小三问道。
"那当然是我了",一洪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小三和白尤雪同时回头,就看到一个判官打扮的人。
这人就像是地狱判官一样,带着官帽,绪着胡子,脸两侧各刻着一个叉,就像深深烙上去的。
判官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陈小三,就像是一个勾魂使者一样看着他的猎物。
陈小三倒是笑了笑,"你说你是来接我的?"。
"那当然",判官说道。
"你既没有车也没有人,要带我去哪里?",陈小三问道。
"哈哈,这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宝马香车都会有的。甚至还有一点点刺激,香艳",判官奸笑道。
"奥,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动心",陈小三说道。
"那我们算达成共识了",判官说道。
"只是我得问问车里的这位",陈小三站起来向马车走去。
当他走向马车时,突然从房顶上落下七个黑子蒙面人,七人手持黑刀,落在马车四周。
陈小三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判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为了能让阁下死心塌地的跟我走",判官笑道。
"原来,你所谓的宝马香车就是我这一辆车一匹马啊",陈小三说道。
"阁下果然是聪明人,我喜欢聪明人",判官说道。
"只可惜我不喜欢阁下",陈小三又看了看白尤雪,"我更喜欢你"。
白尤雪无奈的冲他笑了笑。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看来我还是要跟你走",陈小三看了看判官,然后走到马车前。
"看来我们只有跟他们走一趟了",陈小三冲着车内说道。
车内女子轻嗯了一声。
待他们消失在另外一条街道时,判官转身说道,"你们的功劳很大,主公定会重赏"。
"为主公办事理所应当",白尤雪抱拳道。
"只是……",判官为难道。
"只是什么?",白尤雪问道。
"只是,主公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判官面无表情道。
"难道……主公想让我们死",白尤雪眉毛都蹙到一起。
判官点了点头,"不过主公还算对你们不错,给了你们两个选择,至少你们还能选择自己的死法"。
"怎样的选择?",白尤雪问道。
"第一种选择是给你们一场较量",判官看了看白尤雪,又看了看黑衣人。
"当然还有第二种选择,但是我不希望你们选择第二种",判官建议道。
"你且说来,我倒要听听这第二种选择是什么?",白尤雪问道。
判官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不想动手"。
"难道你是来杀我们的?",白尤雪问道。
"如果你们非要选择第二种,那我也没有办法。你也知道主公的脾气",判官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一阵风起,吹的衣服猎猎作响。
一把剑,泛着寒光。
一把刀,透着杀意。
两双眸子中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这把剑快如闪电。
这把刀神鬼难测。
可是,现在都的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可是,他们一点都没有闪避。
不,应该说他们一点都不想闪避。
能死在彼此的手上,或许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幸福。
男人之间的感情真的很奇怪,他们含蓄,甚至说羞涩,尽管是萍水之交也能为彼此两肋插刀,热血相刎。
风停了,吹起的衣摆掩住了他们的容颜。
判官看了看,皱了皱眉,仿佛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像他们这样横死街头。而赐他死的可能就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判官挥了挥手,从黑暗中出现四个人,抬着两人的尸体消失在夜色中。随后又出现两个黑衣人将地上的血迹擦拭的干干净净,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天空中有两颗星辰滑落,留下一道绚丽的痕迹,但那痕迹很快又消失不见,就像从来都没有过这两道痕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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