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耿十八
[题解]:
古人云:“贫贱夫妻百事哀,”活着时如此,死后更是如此。耿十八在临时之时,询问妻子以后是否再嫁,妻子说:“家无儋石,君在犹不给,何以能守?”这是非常沉痛的话。耿十八“遽握妻臂,作恨声曰:'忍哉!'言已而没,手握不可开”。后来,当耿十八复生,“由此厌薄其妻,不复共枕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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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新城的耿十八,自生病后日渐恶化,如今病情已经危急得很,自知时日无多,便对妻子说道:“你我夫妻一场,永别之日只在早晚之间了。你尚年轻,我死之后,是再嫁他人亦或守寡持家全由你自己决定,但请说说你的打算。”妻子沉默良久,一言不发。耿十八再三相问,说道:“守寡固然是好,但嫁人也是人之常情。有话明说了,反而不会有什么伤害。如今将要与你诀别,如果你为我守寡,我将深感安慰;假若你再嫁,我也就无所牵挂了。”妻子听后悲从中来,伤心说道:“家中素来穷困,现今更是连一小瓮米都没有了,你在之时尚且勉强度日,将来剩下我孤身一人,守寡更将如何过活?”耿十八听后,心中惆怅,双手紧握着妻子的手臂,恨恨地说道:“你好忍心呀!”说完便撒手归西了,两手仍然紧握着难以松开。妻子呼喊起来,家人前来,合力使劲掰开耿十八的手指,方才松脱。
耿十八身死离阳,魂魄尚不自知已死,走出门来,看见十数辆小车,每辆小车上乘坐有十人,车身上贴着一张四方纸幅,上面写着人名。其中一辆车的赶车人一眼瞧见耿十八,上前便催促他赶快上车。耿十八见车上已有九人,加上自己刚好十人,又看见方幅上自己的姓名赫然在末尾。车子“咯吱咯吱”走着,响声震耳,也不知将要去往何方。不一会儿,来到某地,听见有人说道:“此乃思乡地是也。”听了这样的地名,耿十八心中很是疑惑,又听见赶车人私下窃语道:“今天铡了三人。”耿十八又是大吃一惊,等到细听他们所言之事,都是阴间相关,方才明白过来:“我岂不是已经做了鬼了!”顿时想起家事——倒是没有什么可以惦记的了,只是老母年岁已高,妻子改嫁之后无人侍候,想到这里不由得泪流满面。
又过了一些时候,远远望见有一个台子,高数丈,游人众多。这些人头戴枷锁,脚穿镣铐,哭哭啼啼台上台下穿梭往来,听人说起此台名曰望乡台。车上之人听到这里,都踩着车辕下了车,纷纷争相爬上高台,那赶车人对待他们有如赶牲口一般,有的横加阻拦,有的一阵鞭挞,到了耿十八时,却只是一味催促他赶快上去。耿十八艰难爬上那几十级台阶,方才到那高处,翘首望去,只见家中门庭宅院就在眼前,只是好像烟雾笼罩一般,屋内影影绰绰看不分明。耿十八心中伤心难过至极,偶然回头时,看见一个短衣打扮之人站在自己身后,那人一见便问耿十八姓氏名字,耿十八如实相告。那人却自称乃东海工匠,见耿十八伤心哭泣,又问道:“难道还有什么心事难以割舍?”耿十八又如实相告。工匠出主意,准备一起从高台上往下跳去逃跑,耿十八害怕阴间有司追捕,那工匠安慰说没有问题,不用多虑。耿十八又担心台子太高,跳下去会跌伤,工匠说尽管跟上他跳下去就是,其他无需考虑。只见工匠率先跳了下去,耿十八果然跟着往下跳,到了地面,竟然都安然无恙。
两人正高兴于无人察觉,看到来时所乘坐的小车还在台下,二人紧跑几步,忽然想起名字还在车上贴着,正担心阴间有司照着名单进行追捕,便转过身来,跑到车子跟前,用手指沾着唾沫,涂去了自己的姓名,然后再行逃跑。直到两人呼呼直喘,上气不接下气,也是不敢稍作休息。
不多一会儿,来到家门口,工匠把耿十八送进屋内,此时耿十八突然看见,自己的尸体一下子便苏醒过来。只是觉得疲乏劳累,口干舌燥起来,急忙喊着要水喝。家人大惊,赶快端水过来,他竟然一口气喝水一石有余。之后便突然站起,作揖拜谢,一会儿又出门拱手答谢,方才回到停尸的屋内,接着便又僵卧不动了。
家人见他行为怪异,疑心他并没有真正的活过来,此后众人又慢慢观察,发现他再无任何行为怪异,便稍稍靠近前来,询问他的情况,他将事情本末说得清楚,家人问道:“你刚才出门做什么去了?”耿十八回道:“我跟工匠们告别去了。”又有人问道:“为什么会喝如此多水?”他说道:“一开始是我在喝,后来工匠们也都在喝。”家人给他先喝些稀粥,过不了几天,便痊愈了。从此以后,耿十八对妻子也开始变得心生厌恶,逐渐冷淡起来,也不再与她同床共枕了。
六十、珠儿
[题解]:
中国古代的民俗认为,小孩子的眼睛更为明锐,可以透视成人所无法看见的幽冥世界。这篇小说便是根据这一民间传说所创作的。小说本身只是描写家庭琐事,小儿女情态,却通过孩童之口,叙说得活灵活现,极富生活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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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常州有一乡民,名叫李化,家中颇多田产,但年过五旬了,尚无子嗣。膝下仅有一女,名叫小惠,容貌秀美,夫妻俩非常疼爱。十四岁时却身染暴病,不幸夭折了,家中顿时冷清起来,更加缺少了生活乐趣,不多久便纳了小妾,一年过后,妾生下一儿,视如宝贝,取名珠儿。珠儿渐渐长大,身材魁梧,憨态可爱,然而性格痴呆,到五六岁时还分不清豆子和麦子,说话也是含混不清、结结巴巴的,李化倒不在乎他的毛病,照样喜爱至极。
当时有一位独眼僧人,曾在集市上化缘,他能知道别人家中的隐秘私事,大家都感到惊异得很,认为他是神仙下凡,传说他能够掌握人之生死祸福。这僧人点这名向人家要钱要物,从几十到百千,谁也不敢轻易拒绝于他。这天僧人找到李化,向他募钱一百吊,李化当下深感为难,说给十吊,僧人却不肯接受。渐渐加到三十吊,只听僧人厉声说道:“必须一百吊,少一文钱也不行!”李化也怒火上升,收起钱便走。僧人忿然而起,说道:“莫要后悔,莫要后悔呀!”
过不多久,珠儿突然心口暴痛,甚至抓床挠席,面如土灰。李化心中大为惊惧,带着八十吊钱便去向僧人求救,僧人笑着说道:“我知道拿出这么多钱实在不易,然而我一个土和尚,又能做些什么呢?”待李化回到家中,儿子已经死了。李化悲恸过甚,当即写下状纸向县衙告状,县令派人将僧人拘捕到案,进行审讯之时,僧人巧为辩解,满口并无实情之辞。县吏将其一阵拷打,却好似敲打在皮鼓之上,叫人搜身,却搜出两个木头人、一个小棺材、五只小旗帜。老爷大怒,以手叠诀以示僧人看过,这才心生畏惧,连连伏首叩头,连呼饶命,县老爷并不听其哀告,下令衙役一阵乱棒打死于堂下。李化就此拜谢县令,便回家去了。
此时天色已晚,李化与妻子坐在床上,忽然发现一个小儿急忙忙地进到屋子里,说道:“阿爸怎么走得这样快?我使劲儿追都没追上。”看这小孩模样,估计有七八岁了。李化大吃一惊,正要仔细盘问,只见他若隐若现,恍恍惚惚如烟雾一般,宛转间已经坐到床上来了。李化伸手去推,那孩子掉在地下却毫无声息,只听他接着说道:“阿爸何必这样呢!”转眼间又爬上床去。李化心中害怕,跟着妻子一道跑了出去,那小儿便在身后叫着阿爸阿母,口中“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李化一路小跑,逃往小妾屋里,急忙关上房门,回头看时,小儿已经站在腿旁了。李化惊讶地问他想要做什么,小儿回答道:“我是苏州人,姓詹,六岁时失去了爹娘,哥嫂也不容我,将我赶至外公家去。一天偶然在外玩耍,被妖僧迷惑,杀死在桑树底下;且又驱使我去当那伥鬼害人,使我的冤仇深埋九泉之下,不得超脱。幸亏阿爸昭雪报仇,我愿意从此做你的儿子。”李化回道:“如此固然甚好,只是人鬼殊途,又怎么能彼此相依呢?”小儿说道:“只需帮我清出一间小屋,为儿安置床褥,每天浇一杯冷米汤,便无其他了。”李化想想,答应了下来。小儿甚是欢喜,就此独居小屋,晨间起来便在院中和小屋出入如常,好像本就是这家人一般。
那天,小儿听到李化之妾还在为亡儿伤心哭泣,便问道:“珠儿死了有几天了?”那边回答说已经七天乐。小儿接道:“如今天气寒冷,尸体当不致腐烂,请即刻开棺眼看一下,如果尸体尚未损坏,珠儿定能复活。”李化听了心中大喜,跟着小儿一起来到坟地便刨将起来,打开棺盖一看,身体依然如故。李化正为此悲痛之际,转头看时,小儿已经不知所踪,李化惊异起来,想想小儿的承诺,便扛着尸体回家了。到家刚把尸体放在床上,便见眼睛已经开始转动起来,过不多久,便口中连呼要喝热水,李化连忙端来热水,喂他喝下之后,便汗水涟涟,出完汗便能起身了。
众人亲眼看到珠儿起死复生,高兴起来,而珠儿经此一遭,更比从前大不相同,聪明灵巧,心思敏捷。只是一到夜间却僵卧不动,毫无气息,家人帮他翻转身体时,也是毫无动静,如同死去无二,众人尽皆惊愕,以为他再次亡故。天将亮时,这才像从梦中惊醒,众人近前相问缘由,小儿回答说:“此前跟随妖僧之时,我们有两个小孩,一个叫哥子的。昨天之所以追阿爸没追上,正是因为我在同哥子告别,如今他尚在阴间,做了姜员外的干儿子,倒也很悠游自在。他夜里便来找我玩耍,刚才用了白鼻黑嘴的黄马,将我送回来的。”母亲跟着问道:“那你们在阴间可曾看到珠儿没有?”小儿说道:“珠儿已经转生了,他与阿爸并无父子缘分,不过是金陵的严子方借机讨回欠他的千八百钱罢了。”
原来,当初李化在金陵做买卖,欠了严子方的货物钱,后来严子方死了,此事便无人知晓了。李化听了心中惊怕起来。母亲又问道:“那你可曾见过惠姐没有?”小儿回道:“不知道,下回定再仔细寻找。”
又过了两三天,小儿对母亲说道:“打听过了,惠姐在阴间过的很好,嫁给了楚江王的小公子,珍珠翡翠插满头,一出门便有百十号人吆喝开道。”母亲说道:“那她为何不知道回来家里看看呢?”小儿说道:“人死之后,便与亲生骨肉没有关系了,如果有人详细讲出出生前之事,这才可能使他猛然记起往事而有所心动。”昨天,我已经托请姜员外找路子见到了姐姐,并叫我坐在珊瑚床上,当我跟她说起父母悬在心头的挂念之时,她却像是瞌睡了一样,没什么反应。于是我又说道:'姐姐在时,喜欢绣并蒂花,剪刀把手刺破了,血迹污染了绫子,姐姐便就着这血迹,刺成了红色云霞形状。如今母亲还挂在床头墙壁上,心里一直思念着姐姐。难道姐姐全忘了吗?'姐姐这才醒悟过来,倍感凄凉,我又说道:'待我告诉郎君,即日便可回家探望母亲。'”母亲相问回家的日子,小儿却只说并不知晓。
某天,小儿对着母亲说道:“姐姐快要回来了,仆人随从很多,应该多准备一些酒食。”过了一小会儿,小儿跑进屋来,说道:“姐姐来了!”便将座椅搬到堂屋,说道:“姐姐暂且坐这里歇一会儿吧,不要太过悲伤。”众人都看不见如此情形。这时小儿又带着人们在门外烧纸祭洒之后,回来说道:“随从都暂时叫回去了。姐姐说:'过去所盖的绿棉被,曾经被烛光火星烧了豆大一块,这辈子还在吗?'”母亲应道:“尚且还在。”当即便打开箱子,将其取出来,小儿接着说道:“姐姐叫我将棉被放在从前她的闺房之内,她疲乏了,小睡一会儿,明天早上再与母亲说话。”
话分两头,且说这边东邻赵家的女儿,与小惠是少女时代的好朋友。这天晚上,赵家女儿忽然梦见小惠系着幞头,身披紫色披肩前来探望,言谈笑貌一如往常。并且还说:“如今我已不是人类,要想见父母一面,不亚于相隔万水千山,想借妹子之身与人家说说话,不必惊恐。”天刚蒙蒙亮,赵家女儿正与母亲说话,突然之间仆倒在地,闭过气去了,过一会儿时间才能醒过来,对着母亲说道:“小惠与大婶离别有数年时间了,都长出白头发来了。”母亲吃惊地问道:“女儿是疯癫了吗?”女儿当下拜别了母亲便往外走。
母亲心知必有缘故,便尾随其后。赵家女儿一路直达李宅府院,抱着李母便哀声哭泣起来,李母惊讶地不知怎么回事。女儿说道:“女儿昨天回来,很是疲劳,还没有顾得上说话。女儿不孝,中途扔下父母,劳神父母哀念,真是罪过。”李母这才突然明白过来,于是大哭,之后问道:“听说女儿如今成了贵人,母亲甚感安慰,你既然生活在王侯之家,如何想来就能来呢?”女儿说道:“郎君待我非常恩爱,公婆也都疼爱有加,并不嫌弃女儿有任何不好。”小惠活着时,便喜欢用手托着脸颊,赵家女儿说话之时,也常常故态重演,神情举止宛如从前模样。不久,珠儿跑进来说道:“接姐姐的人到了。”女儿站起身来,哭着跪拜告别,说道:“女儿走了。”说罢,只见东邻赵家的女儿又倒地不起,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才慢慢苏醒过来。
几个月后,李化染病在身,且日渐加剧,眼看医药无效了。小儿说道:“看这样子,恐怕就在旦夕之间,无法挽救了!看那两个小鬼坐在床头,一个手里拿着铁棍,另一个手上挽着一根长四尺五的苎麻绳,孩儿白天晚上都在哀求他们,然而就是不走。”李母大哭,准备送老的衣被。到了晚上,小儿快步走进前来,说道:“闲杂妇女都回避片刻,姐夫来看父亲了。”过了一会儿,小儿抚掌大笑。母亲问其何故,小儿说道:“我笑此两小鬼,听说姐夫来了,都藏在床底下,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没多久,小儿眼望天空,招呼问候姐姐的起居。又拍手说道:“两个小鬼奴还敢哀求不走,现在真是大快人心啊!”于是走出门外,又折回来说道:“姐夫走了,两个小鬼被拴在马缰绳上,父亲的病应当就要好了。姐夫说:回去报告大王,为父母求百年的寿命。”一家人都很高兴。到了夜晚,李化的病已经好多了,过不了几天便痊愈了。
李化请来老师教小儿读书,这孩子非常聪明,十八岁时考上了秀才,那时还能说说阴间之事,看见邻居家里有人生病的,能够指出鬼怪所在,用火一烧,往往便能够痊愈。后来,珠儿得了急症,皮肤青紫,自己说是鬼神责罚所致,因为泄露了不该说的事情,从此再也不谈阴间之事了。
不知后话有何奇谭怪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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