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汤显祖
一、
身为一名作家,她很明白,写作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人的欲望,同时也能防患于未然,提前帮你免疫,比如失去的痛苦、地窖里的阴暗恐惧。就像,当你把对一个人不可得的爱和执念写下来的时候,你的爱便不再像以前那样折磨你,它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释放和安慰。特别是,你有没有试过,在自己的小说里把自己送到某个人的床上春风一度?如果有的话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写作这么令人痴迷。与下流念头不同的是,写作是一种抒发,让你不至于窒息而死。所以,她在小说里写了一场失恋后的自杀,他们现在很幸福,正因如此,她担心自己一旦失去这一些会做出什么傻事。
她的泪水打湿了好几页纸,黑色的墨水印染开来,形成一大朵一大朵的深颜色的幽怨的花,朵朵都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就像是开在叹息河边的那种,一看就令人沾染上不幸的地狱之花一样。这字迹在一开始的时候还能做到平稳,渐渐地,变得失去耐心,好几处划破纸张,尖锐的疼痛引起了纸张的尖叫。她完全陷进去了,忘了这只是幻想出来的而已。写在纸上的,已经有血喷涌出来,她不知道划破手腕会流出怎样的血,会怎样流,会喷涌还是缓缓地流,但是她希望是前者,带着毁天灭地的痛,希望这种喷涌的快感能让她好过一点,当一个人难以承受一种痛时,往往会选择制造另一种痛来缓解。她心里想,我只是需要发泄而已,明天我就会好了,如果我没有死去的话,我就可以好起来。
说不好是她过渡沉迷于痛苦以至于失了分寸,还是这爱情的确值得以命相抵,总之,像是失手又像是自杀,反正当人们发现她的时候,身体里已经没有血可以流了,她也早已停止了呼吸,脸上不再有泪,也没有痛苦过的痕迹,好似非常平和。有人断定,让她彻底失去求生欲望的不是失去爱情的痛苦,而是即将死去前的天堂般的平静和幸福,就像是一只迷路的羔羊,就在它心中充满了恐惧、无措、慌张的时候,意外闯入了一片世外桃源,眼前的美景与祥和,让它轻易忘了天就要黑了,它怎么可能记得自己该去寻找回家的路呢?
作家在小说里让自己死了一次,回到现实中,她着实让自己消沉了好多天,死亡的绝望笼罩着她,她感觉她其实真的已经死了,自己不过是亡灵弥留时的一缕魂,游荡着、漂浮着。
她仰头看看太阳,感觉通体温暖,活着的感觉这才真实起来。
二、
H先生分手之后,与相恋多年的女友切断了所有联系,果断留在了自己的城市。再不用考虑为了她改变自己生活的城市了,他已经够累了,总是追着一个人的感觉太累了。现在的生活他很满意,创业之初难归难,但正是他需要的,投入工作让人没有时间伤感心碎。
对男人来说,失恋是个好东西,他让你看到了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形形色色的女人,他以前居然没有注意到同事中有个姑娘对自己的好感,他也第一次意识到南方女孩的美妙之处,细腻的皮肤,像是上等的白瓷,精致地要沁出水来一样。他在茶水间排队等待的时候,看到那个女孩低头接水时露出的光洁白皙的后颈,眼光不由自主地停留了好几秒。下一段恋情大概从此开始,实际上,这只是以后一系列恋情的开始。
换句话说,他虽然不再拥有某一个人,但是收获了花花世界的精彩。朋友说,以前你有女朋友我不好说,但是一次性成功的爱情太可疑了,过尽千帆皆不是才是真爱。是这样吗?他对此不置可否。但是对于女人,他多了很多研究的兴趣。他想,真是各有各的好啊,漂亮的,可爱的,任性的,端庄的,活泼的,啧啧啧。
但是有一天很奇怪的,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登门拜访——为了一本小说!这是在搞笑吗?他什么时候说自己是文艺青年的?
“是她的。”
“谁?”
朋友沉默。
他立马意识到了“她”是谁,不禁对那本书多看一眼,想象不出里面会写些什么,特别是……会写到自己吗?他可曾在她心里有过一席之地?他几乎想立即打开,但是又忍住了,毕竟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他。
“记住,你杀了她两次。”
扔下这句话,朋友就离开了。莫名其妙。
打开书,扉页写道:
“我曾以为写作可以庇护一个人,使他在痛苦来临前提前受苦,这样就不会被痛苦一次性击倒,然而我错了。我曾以为死过一次之后,就能免于心碎,实际上我又错了。活着,是对爱的背叛。忠诚的人无法在爱破灭之后存活下来。
——作者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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