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以故事表达观点，写着玩儿。
一、
时光飞逝，月色流淌。
在时光和月光交叠之处，心飞扬从白沙山的黄土地里坐起身来，“啦啦啦啦，今夜无人入眠，不如共打麻将。”他不甘寂寞地唱起歌来。一个骨人，竟然跟那呼朋引伴的花蝴蝶似的。
不来电在钟水河畔独自踱步，对于这个自来熟的邻居，她向来不爱搭理。月光多好，晒晒，骨头更脆，更利于和泥土融合。不如？不如早些脱离这无欲海，到往生里去。她暗自笑道。
往生有什么呢，她不知道。不知道的最是吸引骨人。就像她知道的大山和黄土，不知道的部分才是黑暗或光明的通道。别的骨人想去，他们趋之若鹜的东西叫做成功。那些白沙山上的骨人们就是被这种成功驾驭着，离开了这里，得道或者成仙，不得而知。
心飞扬不一样，他像曾经沦陷红尘烟柳那样，沦陷于无欲海里的欲望。皮囊都腐臭了，男女也分不出来了，立起来就是一支零散骨架子，躺下去，那就是一堆骨架子，可他还在想着情情爱爱那些事情。还想着通宵达旦灯红酒绿的风流，还想着某个未到手的，名叫桃红的姑娘。
扑通，一声落水。心飞扬那一身可以削成麻将的排骨在水上漂浮起来。像蜉蝣或蛆虫。
妞，你有啥难过的事，怎么郁郁不乐？不开森有哥呀，哥陪你殉情怎样？
不来电瞥他一眼。殉完也就是一堆灰，少忽悠老娘。她可不无聊，自从一个人待着以后，发发呆，听听鸟语，独自惬意得很。她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流氓。
“正经人哪个殉情，正经人哪个裸奔，正经人哪个游泳，切。”在不来电的世界里，无欲海白沙山就该有个清净的样子。任何扑腾或躁动，都是讨厌的。包括偶尔她自己身上的扑腾和躁动，也是讨厌的。
心飞扬击起水浪骂道：“你投胎去，你全家都投胎去，重活一回又能怎样，重活一百回又能怎样，拒绝快乐的都是傻子！”
不来电逃也似的跑开。我是傻子我怕谁，她自言自语道。
“你在怕故事，”树上的百灵问她，要不你怎么逃呢。“反正鬼生漫漫，你有的是时间”“不发生点什么，你怎么能交出深刻的渡劫体会？”
和他？才不。不来电从来都是矜持的。和谁都不。不来电补充道。我宁愿一个人听听花开，雨落，水流。
正说着，心飞扬回来了。骨头还滴着水。接话道，你那么枯燥，为什么不来听听我的心。风吹过我的骨缝，不也呜呜动听？他痞里痞气调侃着。
“你起开，离我远点。”不来电今天从旧箱底里找到一件花旗袍，她给自己套上。
唉呀，摇曳生姿，我怎么这么好看。不来电看着自己假装心花怒放，假装自恋。假装手舞足蹈地跳一段小苹果，摘下星星送自己，摘下月亮送自己，你所谓的赋予，谁又在意。
“谁说我一个人没有快乐。”
“谁说清欢不是快乐。”
她路过广场时，在树影下站了会儿，还学了会儿交谊舞，和恰恰。
世人热闹世人的，而她总有独舞和独歌，不需要相和。
她在她的孤独里，可以动如脱兔，静若处子。从女神到女神经，再到女骨人。
二、
不说话的时候，整个时空都像静止的。
心飞扬果真把一身骨头变成了麻将，左手摸牌，右手糊了。一个平素爱闹腾的人，除了牌桌，哪里能坐得住。
他老是忍不住过来搭腔。妞儿，会打麻将不？
不会，不打。
那，会字牌不？升级？斗地主？
没兴趣。
我教你，输赢都算我的，不收你学费。你赚了。
哪个要你教了。你奏凯！
别那么无聊行不，天生性冷淡啊！心飞扬恼羞成怒。他那黑洞洞的眼睛里射出鄙夷的散光。
在注定的寂寞里，每个人都应该演好自己的独角戏。谁为谁的痴心付出都是惘然。
来嘛，来嘛。心飞扬换了种低姿态，拉着她的骨手，把他刻了字一块骨头放在她手上。
鬼生就像麻将，不会那多遗憾，要该碰就碰，该吃就吃，该糊就糊。别犹犹豫豫的哈。心飞扬对她说。
嘁，道貌岸然占老娘便宜。不来电随手一丢，把心飞扬给的一万丢作了万一，滚落到山坡下去。
心飞扬惊叫一声，赶忙去追，形式赌神挂着一身麻将，哗啦有声。只听唉呀一句，便整个儿滚落到坡下去了。
“妞――妞――”他在山坡下发出杀猪般哀嚎，同时捂着骨头出演受害者。
“妹儿――妹――你来看我一眼吧。”
“奶奶――姑姑――你是不是笑了，快来拉我一把。”
“祖宗――祖宗――”
“狠心的――最毒的妇人――”
……
等他喊够了，不来电才慢慢踱步出去。
在这修炼场，除了他们，再没别的骨人。她还是要看看他的。
虽然活得独立，不给他人添麻烦是大多数骨人的信条。
在他自认为的有趣和陪伴里，其实都是些这样的麻烦。而互相麻烦和互相需要据说是鬼际关系里，被划重点要考的。
“别哼哼，小心再被野狗叼了去。”不来电蹲下来看着地上躺着的心飞扬。 “看你吼声响亮，没啥事儿。”
“有点同情心好吧，没看到我骨头又断了，真的断了，不信你看。”心飞扬拾起那个一万，放回他的掌心，已然缺了一角。
“这不正好，你再拿这碎骨雕个骰子。”不来电补充说，您这件流动的工艺品还真够金贵的。
“漏！这可是专业的笑点，是流量，是娱乐精神！到底懂不懂欣赏。哼！你先拉我起来，我再跟你讲。”
既然你没啥事儿，就自己看着办。不来电站起来，丢下这句转身就走。
你，你，你，太不道德了，把我扔下来，这就完了？他越说越激动，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那要怎样？”不来电不想与他纠缠。
“必须得赔偿。”心飞扬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得赔我钱。”
“没钱。”
“那赔我的时间。”
“没有。”
“不行咱再聊会天。反正得赔！不然你的麻烦会很大。”心飞扬居然要挟她。
他就像一个等待她的深坑和阴谋。
三、
妞，妞儿，我给你颗红中。这可就好比万能的王。心飞扬挡在路中间，边说道，边又递给不来电一个麻将。
“去你的红中和大王。给老娘滚犊子！”不来电又把那红中给丢了出去。
心飞扬再次去追，仍滚到山坡下。他知道不来电不会再搭理他，很快就拍拍泥土跑回来。他横在不来电面前，说“完了，我又被你丢碎了，昨天你欠我一万，现在欠我两万。必须得还。”
“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很快，骨头化作泥更没有。”
“不给也得给，哪个叫你欠了我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可以把你的灵魂抵押给魔鬼或者我。二选一。”
“去你的，想的美。白天做梦了吧。”
心飞扬总是在白天做梦。不来电听他在梦里唤过两百遍桃红。嘴角还流淌着哈喇子。
“咦，桃红是谁？”不来电问他。想转移话题。
“不是你吗？”
“绝对不是，我叫不来电。”
“管你来不来电，可你欠我钱。”
“问上帝要去啊。信上帝多好，你看百灵，它就我们这里会发光的。”
“你和上帝都欠我钱，这鬼地方，真的是。”他扣扣鼻孔继续道，“上帝和你欠的都是你还。”
“讲不讲道理了。”
“我就是道理。哪个让你伤我，这个追到你投胎，去往生你都得还。”
“怕了你，我有个手镯是玉的可以给你。你都成白骨了，还迷身外之物。”不来电摇摇头。
“谁叫你欠我的。一个玉镯肯定不够。我脆弱的骨心都受了伤害。”
“爱要不要。”
“你再给两块骨头，我这副骨牌还差两子儿，还完就算了。”
不来电气得想把自己砸了。
“唉唉唉，可别再丢，你就是太暴力了。就不像个女的。”
“我本就是杀猪的。就是你大爷的大爷，行了吧。”不来电恨恨地把玉手镯和两块手骨给了心飞扬。
心飞扬这才吹着他嘴上的骨笛子，得意洋洋地走了。
一走好些天不见，倒也清静。
有了钱，他能飘出个成千上万里，去找乐子和逍遥。
“你怎么那么傻”百灵问。“自己的财产都守不住，你确定能守得住心？”
“算了，怕麻烦，怕吵架，怕坏人，我绕道就是了。”
“你们住这么近，怎么绕？怕是办法吗？怕是软弱无能。”
“君子以成人之美。君子以先礼后兵……”
“迂腐，傻缺，不争气！”百灵气得在树上跳来跳去。“要我怎么说你，要我怎么说你！”
“那别说了，就这样吧。在佛主和上帝之间，我们总是输给魔鬼。”
四、
“啦啦啦啦，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心飞扬带着他的一身麻将唱着歌回来。
不来电赶紧在骨孔里塞两团棉花。“疯子遇到傻子。”她把头全部埋进被子里，像只笨拙的鸵鸟。
“妞，妞儿，我回来了，见到我你开不开心，惊不惊喜！？哈哈哈。”
“惊吓。”
“我把你的手镯换了两块钱，请你吃烛光晚餐？”
“不吃，头疼。”
“那给你五毛钱去买药？”
“不要。”
“那给你一毛钱，你买面包去？”
“你最好一毛不拔。奏凯！”
“你对我意见很大，你是爱上我了？”
“不想和你这种人说话。”不来电，从此闭门不出。
心飞扬有时来找她说话，她一句也不回答。好像那狐狸和乌鸦。她一开口，嘴里就会掉肉。
心飞扬说“我把你还的钱都输光了，心不心疼，但我都是为了你。”
“……”
“我跟判官去喝酒打牌了，这都是为了你。”
“……”
“你要不要份工作啊，去判官那里做录入员或档案员管理员，干得好可以转正的。”
“……”
“我掏出骨头给你看，真的是为了你好。”
“……”
“别自己待着了。不利于你发展。”
“……”
不来电不愿搭理他。她把嘴边的话都咽下肚去。这个上辈子被雷劈的，屁话就是多。
过了许多天，判官派人来通知她去入职，做前台收银，说暂时是临时工。
“谢谢，不去，骨身不好快化了。”她垂头丧气的问：“麻烦判官爷请您查查，离我往生还有多久？”
难挨的最是时间。
“不多久，六十年，也就一眨眼。”
“噢，好的。”她还有心的话，也许得滴血。但她现在是块坏了的电路板，没得修了。
她得念会儿心经。“……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都说开悟的楞严，成佛的法华。
她最喜欢的还是波罗蜜多，和菠萝蜜一样。简洁就是香。容易记，容易背，一天到晚可以重复播放。谁便念念就心安。
其实她明白，成佛成魔都很无望。她不上不下的，只有这经文安慰骨人心。
百灵鸟说，“别傻了，只有上帝是真的。别的都属于魔鬼。你只要信他，真心祷告和忏悔。你就能登极乐，你就能到天堂。别的都是假的。”
“明白，明白的。我想过罗亚方舟和复活。”
“那你跟我去教堂，开会和祷告。你不懂的，神都不会怪罪。”
“不，不去。我自己可以读读圣经。”不来电总是说不。习惯说不。好像万事万物都是用来放弃和蹉跎的。
五、
河边的莲花开了。不来电终于走出屋子。这一宅像过去数年。她盘着骨腿坐在荷叶上，荷叶一荡漾，花海和她若隐若现。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
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东家莫愁女，其貌淑且妍。
十四能诵书，十五能缝衫。
十六采莲去，菱歌意闲闲。
日下戴莲叶，笑倚南塘边。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水覆空翠色，花开冷红颜。
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
蒙君赠莲藕，藕心千丝繁。
蒙君赠莲实，其心苦如煎。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采莲一何易，驻马一何难，
远山雁声啼不断，远浦行云白如帆。
远钟一声催客行，远路漫漫俟客还。
牵我青骢马，扬我柳丝鞭。
踏我来时道，寻我旧时欢。
回首望君已隔岸，挥手别君已泪潸。
看君悲掩涕，看君笑移船，
惘然有所思，堵塞不能言。
江南可采莲，莲叶空田田，
莫言共采莲，莫言独采莲，
莲塘西风吹香散，一宵客梦如水寒。”
记起有人说过她是莲一样的女子，在淤泥或出淤泥，她都会有一份洁净的悲伤。
再过了一段时间，判官千里传音给她，让她去面谈一趟。说他自己要招个助理。
地府里的大鬼小鬼早已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传出太多关于她的版本。
“这女的有啥，没脸蛋也没脑子，但是靠风骚，搞裙带关系。”
“一定不正当……。”
“她不就是当年的桃红吗？据说在春天死于网络暴力和绯闻。”
“哪里来的空穴来风，不就是女人跟权色交易和钱权交易那点破事？”
“年轻女人从不知道，背后都标好了代价。”
“漂亮的女人都是狐狸，贪婪无底线，婊子和牌坊她们什么都想要。”
“看吧，假正经得很，骨子里还是男盗女娼那些东西。”
不来电走在流言蜚语里，如履薄冰。
她走进判官独立的大办公室，背后的落地玻璃门自动关闭起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忐忑不定。
“请坐。”他对她说。
“谢谢。”
“喝水吗？”
“不用。”
“打一杯吧，你不用太紧张，就像在家一样。”
“好。”
“你在这儿多少年了？”
“记不清了，几百年吧大概。”
“我看过你档案，有些才华，还含了冤屈。正招募，想调你过来，所以看看你的意向。”
“不才，您过奖。我想去往生，不为别的，换种心情。或者活法。”
“假如你的心界不够开阔，好比大海那样去装人与物，光明的，黑暗的，平静的，汹涌的。那么人界，鬼界，天人界换不换都是没区别的。你的空间仍旧是狭窄的。”
“但我希望您能放我离开这儿，最好尽快离开。”
“你是有愿望未了，还是人间还有牵挂？”
“不知道，我忘性大，不记得了。”
“其实我和夫人也是两地分居的，我们人间地府的隔着……。――你再考虑一下，决定了就来上班。”
“噢，不，谢谢美意。”不来电看着他那炙热，浩淼的眼神。她果断拒绝了。没有给自己任何后悔的余地，她比影子更怕歪。
“你要是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我。”他微笑地看着她。
“噢，谢谢，不用。”
“握个手吧。”他说。
“好。”
他的骨手似乎比她的更有温度。
是那种儒雅睿智和宽厚之感，是她觉得亲切的骨人。
不来电走出门去，她还特意从透明的落地窗外侧身看了他一眼。
前路是歧途，是悬崖，还是空谷？
由众多可能中，不来电走到了荒芜和孤绝。那么她就等同于边缘者和失败者。
“你要给的，我都有。你要说的，我都懂。”
“什么都有代价，我什么都不想要。这也是一种代价。”
在虚无缥缈的路上她选择让自己跌落，用粉身碎骨，以证清白。她在人间，在地狱，都更像一块石灰。
“桃红，你怎么那么傻！”心飞扬丢下麻将，和她一起飞了出去。
那一刻，她想，她或许真的欠了他的。
另一个声音唤她道，“莲儿，莲儿。”那个他是她心里的一个迷。
这又是一个她栽入的陷阱或者深坑。
世界恢复了躁动。
“女人多容易，床上一躺就能拥有一切。”
“女人和魔鬼都有交易，她们用一切交换一切。”
……
那些声音杂合在一起，似玻璃碎片擦拭玻璃的尖锐。
百灵的声音夹杂其中，它说：你要忏悔你的罪过，以求上帝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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