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南沙军的帅思忖着,“可见,这的确是他要交予我的。或者,是他想通过我把它交给你。”
邯羽心痒难耐,“我怎么就这么想打开它呢!”
“我们尚未到穷途末路时,你且忍一忍。”
“这很难啊!”他的眼睛直盯着那锦囊,“给了人,又不让人打开,这不是为难老子嘛!”
“那就先放我这儿。”
“得了,既然是给老子的锦囊,还是老子揣在身边放心。万一哪天就碰上了要命的事情,总不能还回头找你要锦囊。”
上原把东西递了过去,叹息道:“真想和你再出谷守一场猎!”
邯羽攥着锦囊默了好一会儿,“玄烨还在闭关,南疆大军离不开主事人。穆烈回来了,随时可能来找麻烦,我们不能走远。”
“明日我们早些回去接蒯丹和泷二的班。”
他四下而顾。即便已经穷到了几乎家徒四壁,但这终究是他的家,是这白水幽谷的牢笼中为他遮风挡雨的一个角落。
上原沉了口气,“在烨帅出关之前,我们怕是不能回来了。”
“也好……”邯羽安慰道,“不是我说,你家那老家将实在是个奇葩。都跟他说了老子没带崽,他死活就是不信!这个不让动,那个也不让动,整日里像伺候人坐月子一样小心!”
这一句话着实奏效,忧伤的气氛迅速散去,南沙军的帅甚至笑出了声。
“你说他眼神怎么就差到了这种地步!”邯羽百思不得其解,“老子堂堂一条汉子,到底哪里像个女人!”
上原直言道:“你生得清秀。”
“魔都城里清秀的小白脸多了去了,也没见他把哪个认成姑娘的!”他瘪了瘪嘴,“我觉得他对老子有偏见!”
这下轮到上原来劝他了,“你是我带回来的人,他自然就往常理上去想。”
“魔都城又不是没盛行男风,他脑子怎就不会拐个弯?”他继而神经兮兮地道,“他没事还总和你家列祖列宗说话,你说他会不会也同玄烨似的,有一双阴阳眼?”
“他不过是年纪大了。”
邯羽叹了口气,觉得心累,“得亏他年纪大了,不然老子在这家里的日子可没法过了!”
“你们往后也没什么机会相见,不必太过在意。”
离愁一上心头,邯羽瞬间又蔫了。他觉得自己似乎比上辈子当女人时更没出息。彼时,她尚且还能嘴硬。而现在,他的嘴根本都硬不起来。
他就是舍不得上原,还爱他爱得连原则都没有了!
“讨债的,你过来!”
上原顺从地贴近了他,“怎么?”
邯羽揽过他的腰,手臂一用力,便把自己整个给贴了上去,“没什么,就是想同你亲近亲近。”
他遂仰起了脖子。也便是在那一瞬,上原心领神会,十分配合地低下了头。
六百年前的朝露从来不会主动。每一次的亲近,上原都得使出浑身解数,甚至是用蛮力强迫着她去承受。南沙军的帅溺在这温存中不能自拔。他喜欢邯羽的主动,喜欢得要了命。因为每一次的主动,都在诉说着他那份羞于启齿的情。
屋顶瓦片上的画眉只停留了片刻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它一路向东而去,路过了北城最繁华的主道,最后落在了穆府水榭处。
适时,穆大帅正闭着眼睛躺在兰亭下的软榻上晒太阳。他在妖族的惑西谷耽搁了大半月,虽然图涂待他还算客气,但也着实没太把他当回事。上门便是客,吃穿用度自然没亏待他这位魔族的都城统帅。但若跟他的府邸比起来,那里至多也就算是个王八洞。
今日天晴,日头还算旺盛,照得人暖洋洋的。在那遍地是妖的惑西谷里发了半个月的霉后,穆烈觉得自己终于重新过上了该有的好日子。
他眼下心情尚可,即便那画眉在他耳边叨叨个没完,他也只是慢条斯理地间或说了几句。
“门板封了术法……”穆大帅笑得闲散,“看来是在谈些见不得光的事!”
那只画眉跺了跺鸟爪子,气呼呼地又叫了几嗓子。
穆烈随手抓了一把豆子往地上以撒,振翅声遂起,这如同凡间皇帝御花园般的庭院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瞥眼看了看埋头只顾吃豆子的画眉,自己也陷入了沉默。
从那扁毛带回的信息来看,上原和他那小相好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正被他的画眉给监视着,否则上原便不会在小巷中坦诚那叫老花子是他们的人。但他依旧十分警惕,重要的事情藏回了屋里,不给任何人偷听墙角的机会。
穆烈觉得,上原虽然有些大意,但他也着实够谨慎。
反观玄烨那头,倒是比上原要警惕得多。那老头说话神神叨叨,摆明了就是有所提防,甚至已经察觉到了那只画眉。
他的手指在身旁的茶几上轻轻地叩着。
玄烨要比上原难对付得多,他就像是个藏在暗处的猛兽,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机会。从那老叫花子的话来推测,穆烈觉得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了西疆要出事。如此一来,玄烨必定早就开始思忖对策来应对。他不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既然如此,便不如索性拖一拖,拖到他们弹尽粮绝。南沙军加上南丘军,至少有三万。眼下只出不进,他们根本耗不起。没有辎重补给,即便南疆大军再厉害,也撑不了多久。
柜山是他们的地盘,在那里受到的屈辱,早晚是要在他自己的地盘上讨回来的。
穆烈沉声道:“从阳!”
这位副将此时就在兰亭旁待命,召之即来。
“统帅!”
“明日起,继续派人盯着那几个人。”他看了看那只依旧在狼吞虎咽画眉,“我们的对手机敏得很,可不能让他们察觉出异样来。”
从阳会意,“是,属下明白了。”
“继续让人去找玄烨的落脚点,就算把魔都城里外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玄烨每逢月满闭关,据说闭关之时,他谁都不见。穆烈想要搞清楚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亦怀疑他借着月满之力修习什么厉害的邪术。毕竟,这四百余年里,他容貌变了,性情也变了,就连那一身的能耐也变得今非昔比。
画眉啄完地上的最后一颗豆子,原地蹦跶了几下。穆烈低头一看,见那小扁毛呆头呆脑,明显还愣了一下。
他以为它是豆子吃进了脑袋里,傻了。谁知那巴掌大的小牲口又开始叽叽喳喳了起来。
穆烈是南沙军出身,从前每天都和营中蛊雕打交道,是以那一套交流的术法他使得麻溜,也自己琢磨出了一套驯养扁毛的方法。但他能力有限,没办法像上原那样驯服大型扁毛,只能蛊惑些娇小玲珑的。眼前的这只画眉,就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
画眉叫个没完,而都城统帅则从松软的软塌上弹了起来,把立在他跟前不懂鸟语的副将吓得不禁往后一跳。
“你怎么不早说!”
穆烈这一声,吓得画眉脖子都缩没了,两只爪子在地上局促不安地踩着。
他指着那小鸟,凶巴巴地道:“以后这种事情最先说!再误事,第一个把你给烤了!”
都城统帅言毕便潇洒地衣袍一挥,风风火火地走了。从阳立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自己瞎猜。
在魔都城里,除了魔尊和两位魔君外,只有都城统帅可以驾自己的坐骑代步。穆烈的坐骑早已不再是他从前在南沙军时的鹿蜀,而是换成了一头駮。駮乃西荒的野物,在南荒并不多见。穆烈的这一匹外相上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也是通体雪白,只有尾巴是黑的。駮的额间有一枚朝天的犄角,四肢健壮如虎豹,比起鹿蜀,它们其实更适合驭兵。
只可惜駮在南荒太少见了,即便是穆烈的这一匹平淡无奇的坐骑,也是好不容易才从西荒的中曲山弄到手的,以至于都城统帅都舍不得骑着它南下去打老鸟。
这匹駮有个欠揍的名字,叫做“求败”。可事实上,求败这位四条腿的伙计连战场都没上过,它的日常职责不过是驮着它的主子在魔都城里招摇显摆罢了。
求败脑门上的犄角嚣张地指着老天爷,雄赳赳气昂昂地便从穆府的大门跑出去了。他的爪子上长着肉垫,跑起来悄无声息,一路上吓翻了北城子民无数。
方才那只欠烤的画眉说,它在北城主道上看见了映岚公主带着丫鬟在闲逛。
映岚公主乃是跋魔君唯一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子嗣。身量娇小却玲珑有致,脸蛋也十分标致。
家里有这么一个好看的独养闺女,跋魔君自然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宝贝得不行。
跋魔君是魔尊的亲兄弟,也是先魔尊最小的一个儿子。俗话说,小的最得宠。跋魔君便是那个被宠上天的小儿子。他从小好的不学,专挑哥哥们的陋习刻苦钻研。比如他大哥的抠门,以及他二哥的风流。跋魔君的二哥,便是现任魔尊。至于大哥嘛,就是住在对门那位整日里提防着被他二哥弄死的筱魔君。
可怜跋魔君当年年少无知,风流无度,也没人敢去劝他。是以,他年纪轻轻便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坏了。家中六房妻妾,却只出了这么一个女儿。
映岚公主是跋魔君的心肝儿,又是跋王府里唯一的继承者,是以就算她有五个风骚的姨娘,也都个个巴结着她。
就是这样一位吃穿用度皆不愁的魔族公主,今日却罕见地跑到了北城这个穷酸的贫民窟里来逛那些不值钱的胭脂俗粉。
她的丫鬟叫湘奴,脑袋两边各梳了一个小揪揪,看起来还没成年。此时湘奴正一脸畏缩地跟在他家岚公主身旁,都不敢拿正眼去瞧街上那些穿着破破烂烂的北城小魔。她从小就长在跋王府,就算是出门也多半是往东城去。湘奴一直以为魔都城里哪哪儿都应该和东城一样的繁华,是以在亲眼得见这北城的破败后,她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公主,魔君大人他又没苛扣你的零花钱。咱们要买脂粉为何不去东城?”她偷偷地瞥了眼周遭的小摊,“这儿的东西看着就不能用……”
映岚把零花钱全都装进了绣袋里叫那不知名的哥哥给拿走了,眼下也就剩了几个零碎的墨晶板子。东城的东西都贵,就算是脂粉,也是要卖到好几个墨晶石子的价位的。
映岚囊中羞涩,又不好意思直说,唯恐这话传到她那抠门的爹耳朵里,要被追问那笔零花钱的去处。
她轻声细语地同自己的丫鬟说:“东城的胭脂也就这么几个色,其实我早看腻了。”
“东城好歹还有几个色可以挑,但这儿……”湘奴想了想,又道,“公主要是想看些新鲜的,其实可以去南城。咱们西城也有胭脂铺的。”
“我就是想来北城看看,指不定就看到了喜欢的胭脂了呢!”
湘奴说了句大实话,“公主,我觉得这里的人都快吃不上饭了。一路上都没见几个姑娘们抹脂粉的,就算有抹了的,也都抹得似个寿桃一样,都一个色。”
映岚默了。但那又能怎么办呢!当日她往绣袋里塞墨晶石子的时候,是怀揣着满腔的热诚的,根本没想过要是全塞进去了,自己后半月的日子要怎么过!好巧不巧,她的胭脂盒还就在这么个一贫如洗的时候见底了。
她要零花钱,其实管他爹开个口也就有了。再不济,随便找个姨娘撒个娇,其余四个也会不甘示弱地一起凑上来塞墨晶石子给她。但她不能开这个口,不能让这件事情有一丝的可能牵累到南疆大军身上。
映岚惆怅地一叹,最后望了一眼那破旧小摊上摆着的唯一一盒艳俗的胭脂,带着自己的丫鬟转身往回走。
湘奴道:“我就说吧!这里的东西,怎能入公主的眼!”
“北城子民过得太苦了……”她低头看着粗石铺就的地面,“而东城却还在夜夜笙歌。”
“公主……”湘奴也只能劝她,“这都是大人们要去操心的事情。公主你是个女儿家,就算是要愁,也该愁日后如何才能嫁得个如意郎君才是啊!”
“如意郎君……”一说到这个,映岚更愁了,“罢了!不说这个了。”
有的时候,老天爷还就是这么不留情面,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身旁的小丫鬟突然咋呼了起来,拽着她的衣袖,指着她的身后连蹦带跳。
“公主,公主!快看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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